女性愛嗑男男CP正是女性性別壓抑的無意識表現。
前不久，“好多宇”空降微博CP超話榜第二名，僅次於博君一肖。
圍觀網友感到震驚，紛紛詢問“這是誰”。在《創造營2021》（以下簡稱《創4》）初舞臺上，劉宇與贊多舞蹈battle時無意間撞在了一起，經驗豐富的兩個舞者“順勢而為”合舞了一段，成為當期節目的小高潮。
無獨有偶，贊多與力丸手拉手選宿舍的畫面讓眾多秀粉直呼“先嗑為敬”，當晚#贊就丸了#直接衝上微博熱搜。
甚至連隔壁“貸人”姜雲升都被拿來拉郎了。根據“職業”匹配，對方是在長沙世紀之窗當過“鬼”的甘望星，兩人CP名也很簡單，就叫“道士與鬼”。這個略顯荒謬的CP引來眾多網友圍觀，很快出現在了微博熱搜榜上。
截圖自相關微博話題頁面
可能對於不瞭解選秀、不嗑CP的人來說，完全不明白其中奧義，怎麼就“先嗑為敬”了？為什麼兩個不認識的人就能“kswl（嗑死我了）”？
但不管了解與否，一個共識是：
嗑CP已經是當下受眾、特別是女性受眾消費娛樂內容的主要方式。
具體在“101系”節目中，秀粉對嗑CP的熱情有增無減。無論是《創4》還是《青3》，男團選拔節目本意上是讓百位男學員在一起競爭比賽，當下已變成“嗑學”發揚光大的主要陣地。
很多時候，一個學員沒有大熱CP反而是“糊”的另一種表現。
《創造營2021》
面對這樣的趨勢，此次
娛理工作室
獨家對話秀粉、心理學教授、社會心理學博士、傳播學專家，試圖從多元角度揭開“嗑學”的奧秘：
為什麼秀粉喜歡嗑CP？她們嗑的又到底是什麼？
嗑CP為何會上頭？
凌晨1：30，工作了一天的林醬還在對著電腦思考。
她不是在加班，而是在為自己新入坑的CP產糧，思考一篇同人文的人設架構。這樣的熬夜經常發生在她的現實生活中。
此前追《青春有你》讓她第一次開始在綜藝裡嗑CP。這好像是一個沒有預兆、自然而然的過程。“不是一個瞬間，是一種累積，或許可以說是數個‘瞬間’疊加而來的。”
實際上林醬嗑的CP在節目裡互動並不多，四次公演也只合作過一次，是一個相對冷門的CP，用飯圈的話來說就是“北極圈”。
“北極圈”糧少且不精，為此她開始主動創造更多情景供自己和同好們“嗑一口”。
訓練生節目《青春有你》節目劇照，僅為展示，與本文無關
在她的筆下，CP的設定有時是青梅竹馬，有時是大學同學，也有富二代和窮學生、18線演員和電影導演等等。同人文裡很多情節、人設甚至超出了現實，也不符合兩個人節目中展現的性格，也就是所謂的OOC（Out Of Character），但林醬寫得快樂，大家看得滿足，很快就變成了這個“北極圈”的產糧大戶。
“比起單純看選秀，嗑CP其實是人設更戲劇化豐富的過程，好比你參與了一項文藝作品的創作，愛豆本人在原有個性的基礎上經過你的豐富，更貼近你個人的喜好，實際上就是一種自我滿足。”林醬說。
這種自我滿足與詹金斯提出的“文字盜獵”觀點不謀而合。
美國媒介研究領軍人物詹金斯反對將粉絲統一看作“愚昧白痴”，而視其為媒體內容的積極消費者、熟練的參與者。他們從大眾文化內容中“盜取”文字，用以構建自己的故事，獲得自主性符號闡釋，進一步抒發自己的慾望。
如今，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賦予了內容受眾、粉絲群體更多權力。
秀粉在嗑CP過程中透過投票、修圖、寫同人、剪輯影片等一系列行動奪回了追星的主動權，從單純的接受者變為傳播者。微博超話、B站、Lofter等社群的活躍都證明著粉絲權力的躍升。
就像林醬所說：“比起節目想要灌輸給我們的那些積極精神，經過自己幻想再創造的東西，不只強調正面作用、非黑即白，而是探討人設的多樣性，滿足自我幻想及創作欲，這種精神需求對當代年輕人相當重要。”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還會產生一種“將生產者與主流價值踩在腳下”、權力僭越的快感。
好多宇飯製作品，圖源微博@牙牙疼嗎
關注“文字盜獵”現象多年的中國傳媒大學學者陳老師告訴
娛理工作室
，當下娛樂化消費更加註重快感的獲得。“把官方認為是正統的東西撕碎踩在腳下，這些僭越其實就帶來了快感，從本性來講也是人獲取快感的主要來源。”
毫無疑問，在一個對同性文化並不寬容的土壤中，嗑CP、特別是男男CP還伴隨著一種突破禁忌的爽感，由此帶來的“僭越快感”就會更加強烈。
這也解釋了一個問題，為何對於CP粉而言，嗑兩個人比搞一個人快樂？那是因為禁忌突破感讓他們的快感加倍了。
《青春有你3》
比起只喜歡一個人、為一個人投票，嗑CP所涉及的關係顯然更加複雜。
社會心理學博士柴方圓向
娛理工作室
解釋，嗑CP實際上是粉絲對一種短期關係產生興趣，其中涉及的變數會更多，例如“塌房”、與唯粉和其他CP粉撕扯等等，都會促使CP粉的情感投入和參與形式增多，不斷加固著自身與CP之間的關聯強度。
簡單來說，投入越多，越真情實感，也就越難捨難分了。
為什麼綜藝變成了嗑CP聖地？
劉宇和甘望星的CP叫“星宇心願”。雖然正片中兩人從未有過交流，但不耽誤秀粉們嗑得起飛。
最近讓悠悠直呼“kswl（嗑死我了）”的是一張前線站子拍的照片。大概是學員們一次外景拍攝，大家走在沙灘上，劉宇恰巧走在甘望星旁邊，用拇指微微拽著他的風衣袖子，兩人並沒有其餘交流。
劉宇、甘望星，圖源網路
悠悠解釋道：“‘好多宇’確實有人嗑，但我覺得沒那麼誇張吧！我更喜歡他和甘望星這種‘土狗愛情’。”
截至目前，這組照片轉評贊已突破4000。
如果說此前熱門CP大多產自於影視作品，或者本身就同處一個男團，有一定的“情感基礎”和可以嗑的空間，那麼到了現在、尤其是在“101”系節目中，嗑糖看起來已經不需要“理由”了。
很多綜藝在剛剛播出、選手都沒有亮相完畢時，就已經有秀粉憑藉自己喜好對著公式照和一閃而過的鏡頭嗑了起來。
“XXX和XXX認識一下！”、“XXX看看XXX吧！”，很多時候，嗑CP如同搞“包辦婚姻”，“花媽”最大的心願就是給“女兒”拉到一個“金瓜”。
《青春有你3》
比起選人和評價才藝，更多秀粉沉迷於一個“嗑”字。不是舞臺和實力不重要，而是內娛的秀粉已經疲憊了。
算上《以團之名》和《少年之名》，國內網綜市場至今已經誕生了7檔男團選拔節目。這種基於“101系”的強模式節目，無論哪家都面臨著觀眾強烈的審美疲勞。
更加嚴峻的是，一年N檔的製作頻率使訓練生市場的“韭菜”被割得太快，具有超強實力或者過人顏值的選手數量越來越少。當觀眾什麼都見過了，就很難再被同樣的內容吸引。
哪怕是強調全開麥唱跳，也只是做了海外男團十幾年前就在做的事。這不是節目的創新，是意識的落後。
於是，天馬行空地嗑CP變成秀粉給自己找樂子、獲取快感和滿足感的一種方式。這也符合德國社會學家萊克維茨在《獨異性社會》中提出的觀點，受眾不再被正確的、科學的事物所吸引，反而會偏愛獨特的、有趣的。
更為重要的是，在流量至上的時代，秀粉一系列“造糖”行為會自然而然地對節目內容進行二次傳播，並且為了吸引更多同好者進入，傳播內容大多有趣、新穎、獵奇，一定程度上也為節目帶來了流量和關注，而這恰恰是節目最需要的。
很難說這不是一種合謀。
當嗑CP變成了一件兩全其美的事，誰又會讓它冷卻呢？
《青春有你3》
為何女性鍾愛嗑男男CP？
事實上，腐女常見，“腐男”不常有，甚至幾乎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
自耽美文化闖入大眾視野，似乎就被預設為是女性獨有的娛樂行為，學術界對此研究也常常從亞文化相關理論出發，強調這是一種“女性對父權的反抗”，是女性創造的“自由書寫空間”。
如今女性消費力得到極大提升，娛樂業的消費主流是女性，綜藝市場的主要受眾也是女性。具體到嗑CP這件事情上，大家預設的行為物件還是女性，這幾乎是一個無需質疑的事情。
為什麼女性會在嗑糖道路上一去不返？
在心理學教授嶽曉東看來，這是一種女性獨有的臆想。“男人看女人很直接，就想‘摟摟抱抱’，女人看男人不會那麼直接的，要經過一個流程、走程式的，走到最後可能才有多種行為產生。而且女性在愛情中更加情緒化，追求更多精神世界的滿足，這是生物本能所決定的。所以男性看女性怎麼可能給你編那麼多故事？”
圖源水印
林醬此前為自己的“北極圈”CP書寫了上萬字的同人文，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投射自己、包括CP本身無法實現的戀愛觀。這也是激發她創作欲的一個重要動力。
而“嗑學”如火如荼之勢是否與當下女性意識崛起、“女性反抗父權”有關？
眾所周知，從性別上劃分CP有男男、男女和女女三種類型。開啟微博CP超話排行榜，排在前10名的全部都是男男CP，範圍拉到前20才有一對孤零零的男女CP。
截止發稿前，微博CP超話排名榜
這是一種女性對於男性的性別俯視嗎？答案或許恰恰相反。
在陳老師看來，
女性愛嗑男男CP正是女性性別壓抑的無意識表現。雖然每對CP的人設、攻受型別各有不同，但幾乎所有CP粉在嗑糖時幻想的都是一段完美的、羅曼蒂克的感情，這背後映射出的其實是一種女性身份長期被壓抑的處境。
更直白來講，女性在嗑男男CP的過程中，會短暫地脫離自己的女性身份，她們不再受社會的限制和規訓，得以想象一種完全平等的浪漫關係，並將其最大限度地浪漫化，自由地榨取快感。究其根本，是因為現實中得不到，所以只能透過想象。
事實上，“男媽媽”、“泥塑”的誕生也與之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比起“XXX，媽媽愛你！”，在賽博空間裡更多秀粉開始對著學員直呼“老婆”、“妹妹”、“女兒”，這已經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內娛泥塑bot的微博粉絲也早就突破了10萬人。
截圖自微博內娛泥塑bot
雖然也有“冰山女王”、“高冷學姐”的存在，更多時候被“泥塑”的愛豆在粉絲心中是“傻白甜”、“軟萌”的形象，或許也側面印證了對女性固有的刻板印象，認為女性、或者女性化是“軟弱”、“弱勢”的代名詞。
當追星不再是出於崇拜和“造神”，粉絲與偶像之間的關係變成平視、甚至是俯視，追星就變成了一種簡單的娛樂消費，消費的正是粉絲投射在偶像身上的一種人設標籤、CP之間的一種關係幻想。
《真相是真》vs《真相是假》
如果嗑CP已經是一種簡單的娛樂消費，似乎不需要什麼理由，那麼還會擔心“塌房”嗎？
這裡要再次強調的是，此處所討論的嗑CP是一種基於選秀而生的短期關係，並非二次元、影視作品、現實男團中的CP。所以對於大部分秀粉而言，雖然常常直呼“嗑到真的了”，但心裡都清楚這個“真”不是字面意思。
《青春有你3》
聽起來或許有些矛盾。雖然CP不可能變成真情侶、擁有愛情，但不耽誤秀粉嗑得開心。
悠悠最早是在2017年《明日之子》裡開始嗑CP。她很認真地回想自己的“入坑瞬間”，但發現很難界定。
“比如兩個人站在一起有體型差、青梅竹馬感、宿命感，或者他們的對話突然戳中我心裡的一些點，或者在殘忍的比賽裡迸發出限定友誼和一瞬間的赤誠，這些都會打動我。”顯然，嗑CP的理由實在太多了，且非常個人化。
同樣嗑到《青春有你》“北極圈”CP的曉雨很清楚記得自己整個入坑過程。“一開始只pick了本命，他不太愛說話，出道以後團體裡話就更少了，當時站在他旁邊的隊友經常和他有小動作，或者看著他笑，就讓我覺得他倆和其他成員身處兩個世界，而且他們同框真的顏值太高了！”
《創造營2021》：贊就丸了
在曉雨看來，“塌房”這件事離她的CP很遙遠，本來也沒覺得兩人是真的談戀愛，更多是在嗑“一幅美好的畫面”。
如何去定義CP的“真假”，詹金斯在另一本書《融合文化》中提出過相關的解答：原著和同人作品實際上共同構成一個故事宇宙。
“大家會嗑得這麼開心，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腦海中的故事和CP就像是平行宇宙，相互都是成立的，這是一種心理真實。想象界和現實界同時存在，對人的影響力是等同的。”陳老師解釋道。
在陳老師看來，嗑CP這件事探討到最後其實是一個哲學問題：“我們不只有一個眼前看得到的世界，在頭腦當中切實發生的故事也是一種存在，也能讓人感覺到快樂。”
截圖自微博相關話題詞頁面
實際上，受粉絲經濟的巨大紅利影響，幾乎所有藝人在面對CP粉的“內心快樂”時選擇不戳破、不迴應，於是CP從客觀角度也變成了一件難辨真偽的事情，只憑自己說了算。
悠悠喜歡把每一檔選拔類綜藝都比作夏令營——大家告別從前的朋友和親人來到一個陌生環境，期間會遇到一個坦誠相待的朋友，兩人一起吃飯、練舞，有一瞬間真心換真心，也真的認為彼此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這種感情就很好嗑。”
“我在意的‘真’，是他們對彼此而言都是重要的存在，在心裡留有一定的位置，在乎的是他們這段情誼。”
《青春有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