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空山；撰文/法蘭西膠片
“每個人小區樓下都有清潔工，可能在你們小區幹了15年，你都不認識他，但是他一直在為你服務。可能有一天他死了，你也不知道這個人曾經存在過，但是那麼多年他幫你扔了那麼多垃圾。這就是一種‘隱秘而偉大’。這是一種精神、一種傳遞，如果沒有（這種表達），《隱秘而偉大》我就拍不了。”
“李易峰也演了十來年了，我對他這沒啥指導的。”
“其實我已經把《白夜追兇》忘了，（它的質量高）都是技術上的東西，我並不覺得那個東西重要。一個人有一次牛是容易的，你能十次都牛，是不容易的。”
“但到現在，我也不覺得導演是我的夢想。”
《隱秘而偉大》前不久收官，豆瓣11萬人打分，8。1分。
可以說，在中國劇集導演裡，王偉是最令第一導演深感好奇的一位。
你能從他導演《白夜追兇》的硬朗與堅決，感到他私下裡一定藏著很多艱澀或異於其他導演的個人表達。
而最穩健的是，王偉火了，卻沒有到處吆喝，或者踩著作品到處續人氣，參加個導演類綜藝。
他是一個低調的行業標杆，換成別人早就搖旗吶喊了，但是他——
只用作品說話。
就在去年《隱秘》後期的時候，我們採訪了王偉。
一個拍出了影響整個工業作品的人，卻會對你說，“平時不怎麼看劇，電影也不咋看。”
一個讓所有人都擔心那只是靈光乍現的導演，卻說，“縱觀中國歷史，所有的朝代，任何一個時期，都一樣，沒啥可說的。你看一百年前，五百年前，那些牛的人又咋了呢？”
這不是傲慢。
這是熟讀歷史後，洞悉了一點未來。
“世界上有太多黑暗的東西，太正常了，如果你不能改變，就做好自己就行了。”
這篇採訪，就可以讓你看到王偉，到底怎麼做王偉。
導演王偉
01。《隱秘》的“秘”：拍了178天，一天沒休息，累死我了
第一導演：這一次拍攝的過程是怎麼樣的？
王偉：我拍了178天，一天沒休息，每天最多睡五六個小時。
第一導演：那你們一天工作都得多長時間？
王偉：別人不一定，導演正常也就十三、四個小時。拍完之後，可能回來還要開個會，有時候還得溝通溝通感情，跟主創或主演聊聊天，吃個飯。
反正休息時間特別短，連續178天，真的，這次拍得累死我了。
第一導演：搭了很多的景，角色也更多，跨度更長，當時會不會覺得很難控制？
王偉：還好。這都不是問題，場景再多，人物再多，其實你把它理順了，一點都不復雜。
第一導演：那這中間，你的身體就沒出過什麼問題？
王偉：很巧，一點沒問題，我都不知道怎麼的。有時候累了，就想想《隱秘而偉大》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支撐著我繼續工作下去，哈哈哈哈。
第一導演：《隱秘而偉大》想過做成強情節劇嗎？
王偉：沒有，它跟《白夜》完全不同，它的力量是太極，但這個力量比《白夜》還要大一點。屬於細水長流，像《請回答1988》。讓你感覺自己生活在那個年代，有了這一群鄰居、朋友和同事。
至於說能不能一集接一集地看，也得看大家的喜好。55集，我覺得能看完就是勝利，最後真的挺好看的！
第一導演：《隱秘而偉大》在表達性上最想傳遞的是什麼呢？
王偉：其實我自己也沒總結過。我是導演，不是一個哲學家，但是我會把所有畫面開啟，很立體地展示給大家，剩下就是大家一起去思考，這就是我說的精神傳遞的東西。
《隱秘而偉大》為什麼叫“隱秘而偉大”呢？
我在劇裡也加了一個隱線，就是一個老人和一條狗，老人是收泔水的，養了一條流浪狗，有吃的要分給狗一半。他每天默默無聞地做著所有的事情，但是沒有人能看到他。
這是小人物的故事，跟我們一樣。太多人每天在崗位上做著很偉大的事情，可能並不出眾，沒有很華麗，也並沒有賺很多錢，但是這個事情一定要有人來做。
每個人小區樓下都有清潔工，可能在你們小區幹了15年，你都不認識他，但是他一直在為你服務。可能有一天他死了，你也不知道這個人曾經存在過，但是那麼多年他幫你扔了那麼多垃圾。這就是一種“隱秘而偉大”。
這是一種精神、一種傳遞，如果沒有，這個戲我就拍不了。
導演王偉在《隱秘而偉大》片場
第一導演：記得你之前就說過想做一個民國戲。
王偉：因為我喜歡歷史，不僅是想做民國，我也想做歷史劇。
第一導演：《長安十二時辰》這個方向是你想做的嗎？
王偉：不是，我想要做的是那種比較真實的。我之後拍的《人生若如初見》就是歷史劇，講八國聯軍之後到清政府結束，就是從庚子到辛亥這一段。
第一導演：主要劇情是集中在小人物這邊，還是集中在上層，比如說皇帝、大臣？
王偉：也算是小人物吧，那時候的一群年輕人，被清政府送到日本學現代化軍事，回國之後，大家都有報國理想，但走上了不同的救國之路，這些路之間有點衝突。
那是中國人民覺醒的時代，經歷了剪辮、易服、覺醒、革命。這個劇會很真實地讓大家看到，1900年到1912年，我們國家是什麼狀態，與其它國家對比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製作規模比《隱秘而偉大》更大。
《人生若如初見》預告海報
02。世上就沒有不好的演員
第一導演：《隱秘而偉大》演員都是你來定的嗎？
王偉：大家一起商定的。
第一導演：那你覺得李易峰是綜合了咖位和演技的最優選擇嗎？
王偉：當然，他各方面都是最合適的。
第一導演：他之前的《動物世界》，大家都挺驚喜的。
王偉：我覺得這次驚喜更大。第一，他這次跟《動物世界》的人物完全不一樣。第二，我覺得《隱秘而偉大》對演員的空間會比《動物世界》更大，《隱秘》是有成長性的，相對來說比較立體。五十多集，一共四年的事兒。
第一導演：你怎麼指導他的表演呢？有沒有哪場戲可以舉例？
王偉：這沒啥指導的，就是聊這場戲我們要什麼，要一個什麼狀態，為什麼要這樣。你把這個說通以後，他們演戲是很順的。這麼說吧，李易峰也演了十來年了。
第一導演：是不是在你眼中，其實不存在差的演員？
王偉：就沒有太差的，我以前拍欄目劇，用的全都是素人。其實只要選對人，只要能把劇本臺詞和邏輯說通，加上排程合理，都能整挺好。
有一些粗製濫造的戲，不能完全歸責於演員，從投資方到主創都有責任。
第一導演：你覺得現在整個演員行業的生態，是比你拍《白夜》之前好很多呢？還是沒有太大改善呢？
王偉：分戲。電影，可能更注重好演員的事兒。電視劇，可能還是注重咖位。
因為電影只有90分鐘、100分鐘，而且把你關進電影院，你肯定看這個故事。
那電視劇真的沒有咖位帶領的話，50多集你是很難看下來的，這個東西是跟長度有關的，真的。
而且電視劇除了故事以外，還有一部分人一定也是要看明星的。這決定於商業層面上的東西，招商情況和劇的量級，全一線演員，那你這肯定就是頭部。全三線演員，這個戲可能最開始不太會受人關注，都會有影響。
但是電影，素人都可以。其實大家都喜歡美的事物，所以說有顏、有演技肯定是更好的。
第一導演：你和潘粵明老師之後還有見過面嗎？
王偉：有。我們倆，怎麼說呢？你說算經常吧，大家也都不太有時間，你看我去年一拍拍半年，他也拍戲，一拍拍一年。
但是隻要離的近的時候，就都會見面，一起喝點酒，聊聊天，探個班什麼的。
第一導演：你拍《隱秘而偉大》，他有去看過你嗎？
王偉：沒有，因為他那一年一直在拍戲。
但是我去看了他，《局中人》那個戲，還有一個就是他拍《鬼吹燈》系列，也得有一個月吧。包括他走之前我們都一起喝酒的，但是太難聚了。
《白夜追兇》片場照
03。已經把《白夜》忘了：外界的呼聲越高，我越要低調
第一導演：直到現在《白夜追兇》豆瓣評分依然是9。0，不管是媒體、觀眾，還是行業人士，談起《白夜追兇》都是一個標杆立在那，你覺得呢？
王偉：我不覺得。其實我已經把《白夜》忘了， 而且我不太願意跟你提《白夜》，那個時候說得太多了，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想更新、顛覆或者補充的。
《白夜》也存在一定的偶然性，肯定是。
第一導演：但是《白夜》品質確實很高。
王偉：那都是技術上的東西，我並不覺得那個東西重要。
一個人有一次牛是容易的，你能十次都牛，是不容易的。
可能因為你人也變了，思想也變了，生活環境所有的都變了，導致你變化之後就隨波逐流了。
第一導演：外界的歡呼聲對你其實沒什麼大影響？
王偉：有。外界的呼聲越高，代表著公眾影響力越大，行為和言論就都被放大了，所以我會更想低調。
第一導演：那個時刻，你對自己未來的想象是怎樣的？
王偉：沒有啥想象，就是覺得，第一步算踢出來了，後面一定要跟上，不能曇花一現。我不跟任何人去攀比，就跟我自己比。
第一導演：你這個起點太高，會不會壓力過大？
王偉：沒有，就看你是不是認認真真地在做事兒。哪怕上個9分，下個7分，只要盡力就行，剩下的就交給運氣吧。
第一導演：那現在找你做導演的劇本是不是特別多？
王偉：還好。咋說呢？成熟的本特別少，一般都說我們現在有大綱，或者有幾集劇本，就已經要什麼時候拍，什麼時候播。我覺得好多人做事兒都太著急，所以那種的東西我都不搞。
首先劇本得是完整的，至少是個70分。喜歡然後自己再去改造，儘量改造為自己認為的滿分，再去弄。
導演王偉在片場
04。夢想不是做導演：從某些層面上，我其實就是一個搬磚的
第一導演：你現在片場工作的時候，都是什麼狀態呢？雷厲風行，還是比較穩健的呢？
王偉：不衝突，有時候穩健，有時候雷厲風行。這個玩意兒說不準，得根據劇情來。
有時候也不是真的發脾氣，是你一定要發一次脾氣。你想想，劇組有好幾百人，來自五湖各地，有時候你要有一些規矩制度，就是要那麼做，沒辦法。
第一導演：感覺掌握這個方法，也需要很長的磨鍊，你從什麼時候覺得，其實是可以這樣來做事情？
王偉：這得有十多年了。在家裡頭，有一幫比我小的朋友，我是最大的，在一些決定性的事情上，我可能就佔據領導思維。
後來做剪輯，我在部門裡算說話算數的。拍戲當導演了，你面對明星、群演，都跟別人學習，這是一點一點來的，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就是思維方式的問題。
第一導演：感覺做導演對你來說沒有什麼困難。
王偉：我覺得就是，每個人，上帝讓你來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上帝的道理，他都得給你點天賦，你在你自己那個天賦領域當中去發展你就會很順。
第一導演：你以前說，最初做導演不是為了夢想，而是當時公司需要一個人去做這麼一個工作，所以你就去了，現在導演這個工作，對你來說更像是一個工作呢？還是說已經很熱愛了？
王偉：肯定是熱愛的，否則你幹不好。但到現在，我也不覺得導演是我的夢想。
我做導演，從某些層面上，其實就是一個搬磚的，因為你看我的劇，我不會去創造一個劇本，我會根據成形的劇本去做調整。
首先這個故事所表達的東西，所傳遞給人的精神，是我所喜歡的，能夠產生共鳴。
再一個就是我把編劇的東西，更好地呈現出來，儘量去加分。
但是跟我共鳴的東西不只一個型別。刑偵、歷史、大情懷，用什麼型別片來傳遞，無所謂。
第一導演：那說回來，你的夢想不是做導演，那是做什麼呢？
王偉：做好一個匠人吧，踏踏實實做事，其實我一直在做我的夢想。
可能唯一不一樣的是，說白了當我們一旦變成公眾人物，那做的東西，就更要有正面影響。
因為我們這個行業，恰巧是能為人類做點事兒的，是文明的搬運工，也是歷史的搬運工，肯定是把好的東西展示給大家。
其實對我精神有影響、對我幫助特別大的，就是Beyond的黃家駒。在我十六、七歲的時候，人生最迷茫的那個階段，黃家駒真的是給了我很多精神力量。
他們又發傳單，又給人家掃地，天天去錄音棚裡自己練這個練那個的，開演唱會沒人買票，他們自己出去賣票，化裝成客人買票。
所以我那時候聽他那些歌，很振奮。Beyond從成立一直到成名，這個階段讓我認為，普通人是可以做大事兒的。但我要做什麼事兒，也不知道。就是覺得要有勁，這個勁不能掉。
你看黃家駒是很正能量的，這種精神傳遞，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想再傳遞給別人，哪怕一個兩個都行。
導演王偉片場導戲
第一導演：我覺得這個還是比較少見，可能很多導演拍出來的東西，都有一點點戾氣，有一點控訴。
王偉：我應該沒有吧？因為我是個特別喜歡歷史的人，你瞭解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之後，你會發現這些東西太小了。
縱觀中國歷史，所有的朝代，任何一個時期，都一樣，沒啥可說的。你看一百年前，五百年前，那些牛的人又咋了呢？
人和動物的存在都一樣，都有領地，這個爭紛，你永遠沒有辦法抹掉。世界上有太多黑暗的東西，太正常了，如果你不能改變，就做好自己就行了。
第一導演：你這個想法有沒有一個轉變契機，可能以前也會有點憤怒？
王偉：有。19歲的時候，我第一次來北京，住地下室，就覺得北京，不適合從那個階層往上發展，因為在我身邊不斷有人離開，小領導也走了，回老家結婚生孩子。一批一批的人在更新換代，但做的都是同樣的事情。所以我就回東北了，不想在北京了。
如果你沒有什麼追求倒是可以，但你要說想做事，我那個階段不太好做，所以就選擇回去成長成長，有機會再來。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什麼事情都能接受了。之前我覺得，憑什麼人家就如何如何？看這也不爽，那也不對。但任何成功都有人家的道理。你表面上瞧不起他，但是他背後都有你不知道的、你做不到的。
05。我不看電影，也不看劇
第一導演：那你當時有看過《無證之罪》嗎？
王偉：我看了兩集。所有的中國電視劇，我都會看兩集，如果說我願意看的話，我會繼續往下看。
第一導演：標準在哪呢？
王偉：沒有標準，就是它吸引我，我想知道後面發生了啥，你看劇不也是嗎？《無證之罪》拍的挺好，他是在哈爾濱拍的，我就是哈爾濱人，冬天的質感，和整個的感覺都很好。
但我不太喜歡那種型別，就有點偏文藝，我個人的問題。
第一導演：所以你是喜歡強型別的？
王偉：不是，我也說不清楚，比如說《闖關東》我就很喜歡看。
第一導演：你平時是一個喜歡看英美劇的人嗎？
王偉：跟你說實話，我平時不怎麼看劇，主要是沒時間。但我在拍之前，會找很多參考片，會大量地看一類的東西，我是針對性地看東西。
其實不看有不看的好處，不會禁錮你的創作，因為你看了之後，總覺得，這個情節那個戲用了，咱就算了吧。
拍《隱秘而偉大》有一場天台戲，拍了之後覺得怎麼跟《白夜》的那場天台戲那麼像？我不能這麼拍，但是其實那麼拍是最合理的。
第一導演：很多影迷也不怎麼看電視劇，你算是一個影迷嗎？
王偉：不是。電影我也不咋看，平時我喜歡看紀錄片，看歷史，看書。
我也沒有說喜歡哪一個導演，國內國外的導演，沒有一個是我的偶像。文化是一種精神，影視是種工具。
導演王偉工作照
第一導演：最近還有看過電影嗎？
王偉：去年看的就是《哪吒》，特別好，我覺得還是精神傳遞，有股力量的東西，很溫暖。《哪吒》之前看的是《獅子王》，也特別喜歡。
第一導演：平常看的紀錄片都有什麼呢？
王偉：我所說的紀錄片，不是說我要看什麼系列的紀錄片，就是跟紀錄有關的東西，紀錄人、生活、歷史，紀錄所有的東西。我現在抖音關注的都是那些講歷史的，講啥的都有，易中天都玩兒抖音。
比如說我在書上看了一段跟歷史有關的東西，我也會關注，可能講民俗民情、社會百態的東西。
第一導演：不工作的時候，日常生活中做些什麼？
王偉：特別簡單，看一些歷史有關的東西。我體育一項不行，什麼登個山、滑個雪、踢個足球、打個籃球，這個我絕對不行，不是那一掛的。我也不算愛做飯。
釣魚這些都可以，安靜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