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天就是今年的奧斯卡頒獎了。相比於諸多懸而未決的獎項，今年最沒有懸念的，反而是以往競爭最激烈的表演類大獎。其中最佳女主角也就是所謂影后的歸屬失去懸念，蕾妮·齊薇格幾乎預定了這個獎項。
截至目前，金球獎（劇情類電影）、英國學院獎、演員工會獎、國家評論協會獎這些大大小小的風向標和前哨，已經爭先恐後地為她奉上影后桂冠。如果她旁落大獎，那可真是今年最大冷門。
讓蕾妮·齊薇格獲得如斯追捧的，是去年不算火爆的一部傳記片《朱迪》。
《朱迪》
Judy
導演： 魯伯特·古爾德
編劇： 湯姆·艾吉
主演： 蕾妮·齊薇格 / 貝拉·拉姆齊 / 盧夫斯·塞維爾
型別： 劇情 / 愛情 / 傳記
製片國家/地區： 英國
片長： 118分鐘
且不說一部好萊塢黃金時代的人物傳記片到底在頒獎季有多少加成，許多人對這部電影的興趣，首先是因為主人公——朱迪·加蘭。
電影改編自音樂劇《彩虹盡頭》（End of the Rainbow），聚焦於朱迪·加蘭短暫人生中的最後時光，在倫敦某家酒吧裡為期五週的表演。那也是她在公眾面前的最後亮相。
朱迪·加蘭是誰？或許你只是耳熟，但看到這張圖就清楚了。
就是她，《綠野仙蹤》裡的桃樂茜！童星出身的美國傳奇女演員，歌唱家，AFI評選的百年百大女演員第八位。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上，這是最熠熠閃光的名字之一。
但在她的晚年，卻無處容身，備受業內嫌棄，甚至漸漸失去了經濟來源。電影聚焦的，是她人生跌入谷底最深處的最後時光。而蕾妮·齊薇格的傳神演繹，或許正是源於同樣的人生際遇。
於是，成就了去年最精彩的表演之一。
1
一代名伶的最後歲月
電影開始的時候，是16歲的朱迪·加蘭在《綠野仙蹤》片場和米高梅建立者路易斯·梅耶的對話。這個腦滿腸肥的資本家，誘導著在片場崩潰的朱迪。
“那些普通的孩子，被以各種方式愛著，但是你與眾不同……如果你想成為他們的一員，美國的其他地方，就在等著把你吞噬，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就像雨滴落進太平洋。”
成為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頂著弗朗西斯·古姆這種鄉下名字跟鄉巴佬過一輩子，還是聽梅耶的，在20歲之前掙上百萬美元？
鏡頭一轉，朱迪46歲，她沒有上百萬，帶著兩個孩子在小酒吧裡表演，一晚上能賺150美元。
因為資產被凍結，半夜一家三口被酒店掃地出門。萬般無奈的一代名伶，不得不帶著兩個孩子去他們親生父親，也是她曾經的第三任丈夫希德·洛夫特家裡，而這意味著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撫養權岌岌可危。
沒有人找她演戲，因為她長期酗酒、藥物依賴和四次婚姻（倫敦期間還有第五次），而且對於舞臺和工作嚴重排斥。當她成為演出和拍攝的不可控因素，曾經的擁躉們對她嗤之以鼻。
還好英國倫敦依然對“桃樂茜”滿懷期待，請她去完成為期五週的表演。而朱迪僅僅將這次演出視為給孩子們賺學費的一次走穴。
理所當然的，她成為英國演出方的大麻煩。演出遲到和排練跳票是家常便飯，但是沒有人知道，每一次上臺對她來說都是巨大的煎熬。曾經的舞臺女王，現在對舞臺充滿恐懼。
第一次演出，她被演出經紀硬是拉出酒店房間，幾乎推到了舞臺上。而演出之後，她獨自在後臺垂淚。她的恐懼不但源於嗓子已經毀了，更因為她被舞臺綁架了一生。
父親早逝，母親從小把她扔給經紀公司不管不顧。於是朱迪只能從舞臺之外尋覓慰藉，前兩任丈夫的年齡都遠大於她。
她前後更是經歷4次婚姻，每一次都被男人利用。而走進第五次，依然是飛蛾撲火一般，對於別人的假做關心掏心掏肺。哪怕對方是個騙子，也認為對方能成為她的依靠，給她黑暗的生活帶來光明。
第五任丈夫原本打算藉著朱迪的名義，去談專案合作，好坐等收錢。結果，對方突然毀約。於是，和第三任前夫爭孩子的籌碼泡湯了。
脆弱敏感的朱迪，幾乎瞬間給這段關係又判了死刑。
她也無法繼續在倫敦演出了。一次酒後上臺，她面對臺下觀眾的挑釁直接對罵；另一次，酒後的她直接摔倒在臺前。
電影足夠寬容地讓這位傳奇女星有了最後的謝幕。當她要離開倫敦的前夜，她請求當晚的歌手給了她一首歌的機會，留下了一次華彩四溢的表演。當她哽咽到無法完成自己最經典的那首《Over The Rainbow》，全場為她合唱。
那個恐懼舞臺的女人，實則掩蓋著對舞臺無比的熱愛。但此後她不再有上舞臺的機會，半年後，朱迪·加蘭被第五任丈夫發現死於寓所，藥物過量。
誰還記得，曾經16歲那年，朱迪第一次走下舞臺，看著臺下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和尖叫，無比迷戀那個神奇的地方。那時，她憑《綠野仙蹤》紅遍全美，身邊是暗戀的歌手米奇·魯尼，似乎巨星的光環將永遠圍繞著她。
少女似乎在問觀眾，也似乎在問時間：“你們會永遠記得我的，對嗎？”
2
黃金時代背後的悲劇
應該說，《朱迪》作為一部明顯意在頒獎季的電影，算不上多麼出眾，其中種種拍法和劇情要素，如原生家庭、人物悲劇、藥物依賴和自毀傾向，都是太過司空見慣的操作。
而影片最大的失敗，或許在於試圖面面俱到地講述朱迪·加蘭的人生。她身上備受矚目的標籤太多，年少成名、綠野仙蹤、同志偶像、石牆運動，單獨拿出任何一個來講，都足以拍出一部精彩的人物傳記片。
於是我們看到，為了電影的起承轉合，迎合朱迪不同階段的心境，劇情有各種“強行”。頭一天晚上還投擲東西把她趕下臺的觀眾，第二天卻對莫名其妙出現的朱迪報以掌聲甚至大合唱。
尤其是因為朱迪曾經作為“同妻”的經歷（第四任丈夫公開出櫃），讓她成為二十世紀初知名的gay icon。但電影為此增加了兩個男同的角色，還讓朱迪到他們家裡做客，這段情節可以說和全片都是割裂的。
電影可圈可點之處，或許在於對朱迪的人物塑造上，有著較為完整的人物刻畫鏈條，這也給蕾妮·齊薇格留下了足夠的發揮空間，讓全片成為一部驚人的個人秀。
從13歲簽約米高梅，到28歲被解約，朱迪·加蘭在那裡消磨了她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時光。
米高梅造就了朱迪·加蘭，讓她出演了史上最經典的《綠野仙蹤》。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這部電影也害了她一輩子。
原著小說中的桃樂絲是一位12歲的少女，而朱迪當時已經16歲了，不管是身材還是身高都不太符合。怎麼辦？路易斯·梅耶下手夠狠，一個字，餓。
吃飯是別想了，攝入的只能是黑咖啡和雞湯。餓得受不了沒精力怎麼辦？嗑藥，興奮起來很容易。除了每四個小時吃一次藥，還讓16歲的她大量吸菸。
結果藥勁兒太大，少女朱迪晚上根本睡不著。怎麼辦？繼續嗑藥，白天安非他命，不瞌睡；晚上巴比妥，睡得香。
這才有了電影裡瘦小的女孩桃樂茜。造成的結果，就是朱迪從此產生了對藥物的嚴重依賴。
電影裡也有朱迪試圖反抗的過程。但看似慈祥的梅耶此時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我能把你捧起來，就能讓你摔死。他肆無忌憚地打擊朱迪，叫她“小駝背”諷刺她的體態，各種PUA套路信手拈來。
甚至，他長期以猥褻的方式控制朱迪。電影裡對此一閃而過，但僅僅那兩根指頭，已經讓人不寒而慄。
給無數人帶去了溫暖和希望的《綠野仙蹤》，也毀了朱迪。我們會看到，電影裡她對於舞臺的強烈排斥，以及對於親密關係的極度渴望。
現實中，朱迪只活到了47歲，但是中年時候的狀態，已經如同老嫗。影史上最偉大的女星之一，造星工廠雕琢出最閃耀的工藝品，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
在黃金時代那些輝煌的名字和片單的背後，是大製片廠時代的黑暗和恥辱。但看過《朱迪》或許也會想，在如此畸形的環境下，他們對於舞臺和表演的熱愛，才是在汙濁裡誕生的最美的花。
這樣的熱愛和無奈，蕾妮·齊薇格懂。
3
當蕾妮遇上朱迪
在去年的多倫多國際電影節上，首映結束後，蕾妮·齊薇格受到全場起立鼓掌致敬，而她本人則足足哭了兩分鐘。
在蕾妮的詮釋下，我們看到了去掉光環的朱迪。善良，散發著藝術氣質，激情又悲憫。在這個角色身上，蕾妮的動情詮釋或許也離不開個人的生活體悟。
說來也巧，朱迪逝世於1969年，而蕾妮·齊薇格出生於1969年，冥冥之中似乎有所關聯。她的經歷和朱迪其實是有些類似的。
容貌甜美鄰家的她，星途還算順利，1997年就和湯姆·克魯斯合作過《甜心先生》，但想跳出花瓶的桎梏，卻舉步維艱。
出演成名作《BJ單身日記》，蕾妮擊敗了包括凱特·溫斯萊特、海倫娜·伯翰·卡特等獲得了演出機會。但原著作者菲爾丁對此退出劇組表示抗議，媒體們對蕾妮這個德克薩斯美人出演英國喜劇怪話連篇。
怎麼辦？拼。拍《BJ單身日記》，為了塑造片中的宅女編輯形象增重22斤。為了練習英國腔，她還在一家真正的英國出版社裡工作了一個月。
拍《芝加哥》，為了能和“全英踢踏舞冠軍”凱瑟琳·澤塔-瓊斯同臺飆舞，她進行了為期10個月的魔鬼訓練，最終演繹出了那個令人神魂顛倒的洛克茜。
為了能繼續站在舞臺上以此證明自己的熱愛，她有。
蕾妮也是失眠的老友。她經常三點睡，四點起。午夜是忙碌的時刻，洗衣服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心理療法。洗乾淨，從頭開始，一切盡在掌握。
她只看過一次心理醫生。醫生告訴她：“你不能讓藝術人格、公眾形象佔據99%的心靈。”因此才有2010-2014年消失的齊薇格。她在這段時間學著休息，讓“自己”重新回到身體中。
2014年再度亮相，媒體不想知道她有什麼作品，卻普遍被質疑整容過度。但蕾妮卻看得很開，她的生活不一樣了。
曾經她也是製片廠裡的小嘍囉，和朱迪一樣疲於奔命。她稱，那時自己還是沒有停下來協調好一切，導致自身精疲力竭。為了保持身材，她也做過許多錯誤的選擇。
作為女星註定被人關注、疲於奔命的生活，她也有。
同時，她的情感經歷也和朱迪一樣坎坷。蕾妮·齊薇格與金·凱瑞有過一段很長的戀愛經歷，但後者過於神經質的生活讓他們最終走不到一起。而另一位早年的男友，搖滾樂手西姆斯·艾里森後來吞槍自殺。
她的男友還曾有布拉德利·庫珀和喬治·克魯尼。比朱迪幸運的是，她最終找到了對的人，德州老鄉、音樂家道爾 布萊姆豪爾，他陪伴蕾妮走過了退隱的歲月。
這些經歷，讓蕾妮對那位幾十年前的女星，有太多感同身受的理解。
為了出演這個角色，開拍前蕾妮·齊薇格已經接受了一年的聲樂訓練，後又進行了4個月的排練。片中的音樂段落基本都是由她本人現場演唱。
她成功地演繹了一位遲暮明星的不安與崩潰，藥物依賴者的狂躁與失控。時不時的慣性動作噘嘴嗤笑，卻又讓人感到這還是我們熟悉的BJ。
過氣諧星、瘋狂減肥，整容失敗……從昔日大紅大紫，到後來的“過氣”，蕾妮·齊薇格的人生經歷確實與朱迪·加蘭有著相似之處。
儘管有人說，她在《朱迪》中的表演痕跡過重；但那些光彩照人的時刻，她的表演的確十分傳神，還有著迥然於其他女演員的渾然天成的可愛與天真。
沉寂了多年的銀幕女神沒讓人失望，演技絲毫不減當年，憑藉一己之力兜住了略顯平庸的電影。
當她站在那裡，彷彿朱迪再次出現。而她的問題，卻彷彿代自己發問：你們一定會記得我，對嗎？問題來自蕾妮，來自黃金時代到現在的更多熠熠閃光的名字。
以及，來自我們每一個或許不甘平凡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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