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愛情劇，還是行業劇？”
大概每一部行業劇，或者打著行業劇旗號的偶像劇，觀眾都曾發出這樣的天問。
這一次輪到了《謝謝你醫生》。
發問的首先是導演張睿。專案初時，當製片人高琛邀請張睿執導時，他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個疑問。
答案是後者，張睿才放心翻起了劇本。
《謝謝你醫生》，衛健委指匯出品，極限定檔，央視八套黃金檔空降開播，愛奇藝、騰訊聯播，請來兩部8+分行業劇《刑警隊長》和《餘罪》的導演張睿，《我的團長我的團》攝影俞波任副導，楊冪和白宇主演，眾多老戲骨加盟……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賣相怎麼都算劇王的標配了。
播出首日收視率在央視八套破1，第二日更是達到峰值1。4，無論在雲合開播即是資料第一、還是貓眼全網熱度第二或者德塔文第二，成績都算能打。大家也是劇荒太久了。
但評論區很快被一兩星刷屏怎麼回事？
熱度第一VS。口碑崩壞，難道央八電視機前的那撥觀眾和網路平臺的觀眾之間隔了十八部《心術》嗎？
觀眾不明白的是，行業劇向來都是“專業不夠戀愛湊”，但這一次現實主義醫療劇《謝謝你醫生》，40集囊括了70個案例，目前播出過半大部分案例都算紮實，且有專業顧問團花樣指導並坐鎮拍攝，怎麼“專業夠了，還需要戀愛來湊？”
觀眾更不明白的是，本來是負責流量和戀愛的二位主演楊冪（飾演肖硯）和白宇（飾演白朮），此次卻承包了最多的槽點。二人無論角色、人設還是演技，在一眾老戲骨綠葉的映襯下，倒像兩粒尷尬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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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動導演接拍的正是EICU裡那近70個案例，也是在彈幕和劇評裡最讓觀眾撓心撓肺的案例。
EICU，急診重症監護室。對於急診，多數觀眾都會有自己最直觀的感受，和男主白朮一開始的認知一致，“我去了急診，每天都遇到什麼，感冒、發燒、躥肚子拉稀，我去那兒幹嗎？”
但後面加上“重症監護室”五個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效果一下子就出來了。在這個最突發未知、緊張極端的人間修羅場，考驗的不只是醫術，還有對疾病、死亡的正確面對、有人性的思考、以及醫患的尊重和合作。
當親生兒子給了阿爾茲海默症的老父親一耳光時，當父親中毒入院而十幾歲的女兒暗自長出一口氣時，長幼尊卑孝順又何在？當堅決認為兒子頭暈是在裝病拒絕更多檢查而導致兒子後顱窩出血離世時，醫生又該面對信念崩塌的母親呢？當女兒車禍等著手術卻攔住主治醫師要知情權的父母無理取鬧時醫生該如何處理？當執拗女患者拒絕切除雙乳治療時，醫生該如何堅持執行治療方案？當醫生被作假訴求未能滿足的網紅患者發起網暴時，還有迴轉空間嗎……
這些就是肖硯初來時，急診科主任“陸媽”曾經告訴她的EICU：“急診科是人性暴露最徹底的地方，以後你就會發現，這裡什麼樣的人都有，所以有的時候處理問題，不一定非得硬碰硬，換個角度，迂迴作戰。”
這也是桀驁不馴的男主白朮被院長“下放”急診室的主要原因，“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傷病，更是傷病背後的人。”
這些人的眼淚、欣喜、悲傷、憤怒，打動了最初“唯醫術論”的白朮，自然最後也打動了觀眾——劇中病患家庭生活中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誰人又能逃過？
編劇周湧擅寫情感，《裸婚時代》《來不及說我愛你》都是他的作品，愛情之外，他更懂得製造情感爆點。但這一次在這些病患身上，他沒有套路，而是把話語權交給十幾位職業醫生組成的顧問團，每一個案例都經過了2-3組醫生的反覆論證和把控，拍攝現場每天也都有兩名醫生和導演一起監督所有的醫療操作、術語臺詞，甚至一個動作或眼神。
劇中白朮說，“在人類所有可能的疾病中，目前我們所瞭解的最多不超過20%，在這20%裡，現代醫學可以治癒的又不到四分之一，而在剩下的四分之三里，又只有不到一半，醫學是有一定能力去嘗試和爭取的。”
人到中年和醫院打交道越來越多，周湧開始更多思考疾病背後的故事。於是觀眾們才看到了為愛堅持的夫妻、為繼母出手的女兒、為孫子掙扎的爺爺、為老父盡孝的兒子、為植物人唱戲的愛人、為兒子長跪的母親……無論細水長流還是溫情脈脈，又或者大打出手、陌生照拂，總有一份戳中觀眾。
2017年《急診科醫生》播出時，一貫以現實主義為創作方針的導演鄭曉龍曾說，“《急診科醫生》是真正的行業劇，愛情戲在其中所佔比例不多。但雖然感情在劇裡的含量不多，這部劇裡還是有很多種感情，如醫生跟病患的感情，醫生同窗間的感情以及跟父母之間的感情。”
《謝謝你醫生》40集70個案例，節奏不可謂不快。但真正讓觀眾滿足並落淚的，也是每一個案例的落腳點，那一份難得的“情”——醫療情感人文關懷，治病與救人，缺一不可。病痛之外，術不能達的地方，人性可以照亮，也唯有人性中溫暖的部分，才可能與死神對抗並賽跑。
《謝謝你醫生》的收視率，一半源自這真實的生活，另一半可能是老戲骨的功勞。
遊本昌老先生飾演的語言學家術後醒來對美娟飾演的妻子一句“秀珠，又看見你了”；相濡以沫的老伴離世，老人沈沛海獨行回家時“就我一人，不趕時間”；《士兵突擊》裡的老馬班長範雷飾演了一位無知的父親，自己撿來卻勝似親生女兒的病情被他愚蠢耽誤，他卻又疼愛萬分備受煎熬；張志堅飾演的院長對男主的教導亦師亦父；王一楠飾演的護士長有情有義有堅持……
老戲骨們這一個個立體的角色，至少比近日正播的另一部醫療劇《促醒者》打著王志文的名頭，王志文卻在第一季幾分鐘下線要誠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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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部醫療行業劇，為什麼找兩個偶像明星來談戀愛？”有觀眾百思不得其解，大概和徐志勝粉絲的那個天問一樣，“好好的一綹劉海，怎麼長了個頭？”
如果說《謝謝你醫生》的血肉是流水的病患們生死離別來來往往，那麼楊冪、白宇為首的醫生們就是鐵打的營盤，是連線血肉的骨頭。迎來送往中，他們見證了生命的真相，生活的殘忍與感動。
可以連線，可以見證，咱就是說，俊男美女不談戀愛就不能行醫嗎？在劇中一對又一對相濡以沫共白頭的老爺爺老奶奶們面前，男女主，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的偶遇、衝撞、再見又衝突，就像是——幼稚的小兒過家家？女主未婚夫第一集求婚時，就已經被看多了套路的觀眾“噓”聲一片，“你應該意外下線給男主騰位置了。”
炮火紛飛的西亞某國，環境惡劣，無國界醫生的女主正在緊急救援，妝容精緻。看過《萬里歸途》的觀眾一定以為又回萬里歸途了。熟悉的場面，只是不一樣的化妝師。在電影化妝還原真實之時，偶像劇化妝師和演員們還卸不下無死角美顏的包袱。
導演接受採訪時說，為了貼合醫生沒時間化妝的職業特性，他甚至三次要求化妝師減少妝感，楊冪開玩笑說：“要不就直接不化了。”即便如此，楊冪的那一綹劉海還是和徐志勝的劉海一起出道了，她無辜的捲翹的眼睫毛，也無辜的成為大家的槽點……
比女主更精緻還有堅持手磨咖啡的男主，不顧眾人在會議室等他開會，卡點到最後一分鐘入座。這位是醫術出眾、嘴巴刻薄的天才醫生，以零失敗的手術率自傲，“我白朮的手術，從來不會發生意外，從前不會，未來也不會。”不顧患者家屬的感情，堅持說服患者接受手術，這符合角色人設，但合理嗎？
一位醫學生觀眾評論說，醫學生的第一課就是“醫學上沒有十成的把握和百分之百一說”。從沒見過疲憊、粗糙的白朮，360度帥的倒像是一個商務精英。白宇怕不是精英劇裡的油膩霸總串場子了吧？連黃曉明都去油成功了，五官臉型越來越像黃曉明的白宇還在揚起45度角的下巴演戲嗎？
怎麼說二人的演技呢？沒錯，是在演，這本身沒什麼錯，但是在狀態自然生髮的老戲骨面前，就像現了原形，變成了“怎麼還在演？”據粉絲們自己評論，這是楊冪的演技巔峰。
前十餘集，無數巧合下的二人更多是對“醫學是科學？還是人學？”的幾次碰撞。但區區不到十集，“崇尚機器一般的行醫”的白朮就開始向肖硯的理念靠攏，這成長速度未必偶像化了一點，難道後面的空間要留給兩人的情感發展嗎？救命啊，不要。
另外，導演啊請教一下：二人動輒大段大段的書面語朗誦來隔空對話，是要昇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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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一直是行業劇的富礦。
在《謝謝你醫生》之前，只是在2022年就有“國產醫療劇在夾縫中邁出了一小步”的《關於唐醫生的一切》和沒及格的《親愛的生命》。
能看出來創作者們都在以高密單元劇的形式來充實醫療劇的行業性。《關於唐醫生的一切》36集講述28個高難罕見的心臟病例；《親愛的生命》36集提煉了200多個真實案例同時安排了35臺重要手術；40集的《謝謝你醫生》更是每集都有1-2個經典病例。
周湧在《謝謝你醫生》播出後也表示過，“有些醫療劇只是把人物職業設定為醫生，戲劇元素仍然不離情感劇和生活劇的老路，甚至成了披著職場皮的偶像劇，這也是導致醫療劇懸浮感的一大原因。”看得出他在避免懸浮上做了巨大的努力。
生老病死和醫院就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行業劇中的醫療劇尤其不好拍。就算是擅長現實主義創作的鄭曉龍拍的《急診科醫生》也剛剛及格。
這一部《謝謝你醫生》中，男女主醫生幹了生態環境部的活兒，為了病患調查違規黑心工廠；幹了警察的活兒，假裝情侶揭露大師的騙子真面目；甚至幹了社群基層為了家庭和睦調查維穩的活兒……這給觀眾什麼誤導，急診室是真一點不忙啊？
最後觀眾或許可以接受這些案例的懸浮，但不能接受男女主為戀愛凹人設的彆扭。
職業劇的皮披上了，為什麼不把偶像劇的衣脫了呢？請來了夠腕兒的偶像，但最後的結果是，楊冪和白宇反而成了這部劇的“拖累”。
打著“央視正劇”的旗號，發著偶像劇的糖，觀眾會買單嗎？觀眾不是沒有看到過好的正劇。就連金鷹獎都學會了爭氣，憑藉給《人世間》和《覺醒年代》兩部國民度正劇頒獎而給自己長了點臉，醫療劇怎麼還在披著白大褂談著女神和修勾的戀愛？
楊冪和白宇倆偶像被一眾老戲骨吊打，並不寂寞。除了浮誇的主演可以不要，其他部分都還不錯的，還有最近正在播出的《促醒者》，一部弘揚中醫的醫療懸疑劇，打出王志文和江珊的招牌，卻讓王志文幾分鐘就下線，讓一眾老戲骨給兩個20出頭的青年天才做配，很辣眼睛的好嗎？
偏偏偶像演員還就愛搞職業劇？《謝謝你醫生》的出品方之一，嘉行傳媒曾自制了諸多職場劇、行業劇，女主（大部分時候是楊冪）一部接一部的改行，從翻譯到談判專家再到律師等……一部接一部的戀愛，男朋友越來越鮮肉，從黃軒談到黃子韜又談到許凱……真的劇情又與行業、專業十萬八千里，女主“玩10集、混10集、談個戀愛又20集”，無力吐槽。
《謝謝你醫生》在專業度足夠的情況下，為什麼還在用“偶像+戀愛”湊？創作不自信？流量加持？或者，流量只會戀愛？
知乎上有觀眾提問，“為什麼日劇的行業劇很緊湊，幾乎不花篇幅談戀愛，而國產行業劇特別喜歡談戀愛，不做正事？”
劇作研究者鏡姬分析，“日劇行業盈利與普通行業無異，因此會變相縮減製作成本、減少資源浪費、有限的日劇篇幅多點到為止，人設不會描寫過多而擠壓題材原有主線故事。但國內影視圈被資本過度入侵，消費市場巨大，群眾的錢太好賺，於是會有注水動輒五六十集的篇幅，換取長篇幅版權費，同時壓榨編劇、劇組成員、縮減服化道成本，來爭取流量明星賺取最大利益。再加之喜歡戀愛故事的年輕人願意掏錢養偶像，圈內也就有了預設共識，用最低的製作成本，請流量明星製作博得眼球，最後的導向是賺快錢。”
話雖刺耳，邏輯如此，資本之禍最後反噬的不只是資本，還有創作者和觀眾。
觀察《謝謝你醫生》播出一週內的輿情：當多個案例展開世間百態，愛情戲碼在男女主真正開始職業交鋒後有所收斂逐漸減弱後，該劇的口碑居然開始回暖了，豆瓣首頁的一兩星差評逐漸被高贊好評取代。
《謝謝你醫生》因為案例故事較之前諸多醫療劇更為精良而被看做是醫療劇1。5，在邁向2。0版之間，大概還隔著“去掉偶像談戀愛”這一大步。
劇評人李星文早年看完一堆行業劇時曾說，“真正好的行業劇不需要愛情戲，《豪斯醫生》裡就沒有愛情戲。行業和愛情不需要同時出現。”
這兩個醫療劇甚至行業劇的痛點何時解決，行業劇才算進階2。0：
其一、既然談戀愛如此拉垮，創作者們敢不敢拍一部不談戀愛甚至不用偶像的行業劇？
其二、在當今的影視資本市場下，如果必須用偶像演員談戀愛，那麼行業劇又該如何談戀愛立人設才不會落入偶像劇的俗套？
“你瞧我愛豆，敞開的白大褂都穿出了巴黎時裝週長款風衣即視感，真的好帥”，真的不是一句褒義。
只想對準備好好搞行業劇的創作者們“狹隘”的苦口婆心一句，“戀愛有風險，嘗試需謹慎。”
撰稿｜三二七
策劃 | 文娛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