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馬德里的郊外，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佇立著一座由碎磚、彩色玻璃、油漆桶和混凝土建成的大教堂。
世界上可能沒有哪座教堂有它這麼奇特。
它宏大無比，佔地4700平方米，有一個地下室、兩道迴廊、12座塔樓和28個圓頂；
同時，它的構造又顯得無比業餘，沒有建築圖紙，沒有建造許可證，連用的磚頭都是垃圾堆裡撿來的。
這就是胡斯托大教堂，一座不被天主教會承認的教堂，
也是獨屬於一個人的教堂。
61年前，西班牙僧侶胡斯托·加列戈·馬丁內斯（Justo Gallego Martinez）突然想建一座大教堂，靠著自己的雙手，他一點點建成了如今的模樣……
胡斯托出生於1925年，在馬德里自治區的梅霍拉達-德爾坎波小鎮長大。
他的父母是當地富農，手中有不少田地。
母親勞作之餘，喜歡給他講聖經故事，是她把孩子帶入宗教的大門。
胡斯托很快成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信徒。年少時，他經常去馬德里的大街上游蕩，希望能找到比聖母瑪利亞更美麗的女人。
但他一直找不到，某個瞬間，他決定要把自己的生命獻給聖母，同時保持自己的處子之身。
27歲時，胡斯托進入北部索里亞市的聖瑪麗亞德韋爾塔修道院，成為一名僧侶。
他很虔誠，可能太虔誠了點，讓其他僧侶感到難以忍受。
胡斯托經常禱告到深夜，工作時間比規定得還要長，而且堅決不喝酒，哪怕在聖餐時也拒絕喝。
到後來，其他僧侶經常針對他，認為他是破壞規矩的人。
進入修道院的第7年，胡斯托意外感染上肺結核。
他去馬德里的醫院修養，病好後重回修道院，結果其他人不讓他進門。
這個打擊對他太大了。他渾渾噩噩地回到家鄉的小鎮，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未來該怎麼辦。
那時，胡斯托沒有朋友，也不和任何人說話，活得像一個隱士。
日復一日，他不停地思考如何釋放自己的宗教熱情，如何做獨自一人能做、且有意義的事。
然後，他有答案了：他要建一座大教堂。
在媒體的採訪中，胡斯托說建教堂有兩個理由。一個是感謝上帝和聖母瑪利亞讓自己挺過肺結核，他染病期間，不斷向他們禱告。
另一個是他在30年代，也就是他童年時，目睹西班牙內戰中人們褻瀆教堂、殺害神父。他想為他們贖罪，重建美好的地方。
“我看到他們摧毀了這裡所有的教堂，人們站在廢墟上笑著跳舞。” 胡斯托說，“當你有信仰的時候，你相信能用自己的雙手重建一個美麗的新教堂。”
1961年10月12日，皮拉爾節這一天，胡斯托在梅霍拉達-德爾坎波鎮剷下第一把土。
他開始建造了，雖然，他根本不懂建築學。
胡斯托沒有任何建築學知識，之前也沒有表現過對建築學的興趣。
最開始，他甚至連建築學的教科書都沒有，完全憑感覺建房。
胡斯托沒有畫教堂草圖，圖紙只存在於他的大腦裡，而且不斷變化。
他把各種靈感往上堆，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美國的白宮、西班牙的各種城堡和教堂，每個建築取一點風格，建在他的胡斯托大教堂裡。
聽說去很荒唐，但是……
他真的建起來了。
打好地基後，胡斯托用油漆桶建柱子。
他沒有模具，只能把油漆桶的底部剪開，將多個桶疊到自己想要的高度，然後把混凝土灌入其中。
靠這個方法，他建了幾十根巨柱。
砌牆是比較簡單的，只要把磚頭一塊塊擺平就好，麻煩的是他沒有足夠的磚頭。
胡斯托賣掉了家裡的土地，從附近的工廠買磚頭。
但磚頭還是不夠，他就經常去別人的建築工地上撿不要的磚塊，或者去工廠的垃圾堆裡找碎磚和廢棄磚頭。
可能是看他心誠，兩家工廠後來給他提供免費的碎磚和混凝土，給他幫了大忙。
胡斯托手上幾乎沒有任何建築工具，唯一的機械是一臺絞車，用來提升石塊和木板的高度。
他也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獨自一人站在細長的腳手架上，不穿防護帶和安全帽，任憑金屬桿在狂風中顫抖。
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但胡斯托非常重視建築的美學。
他討厭一切銳角，喜歡弧線和圓形。於是，胡斯托大教堂裡有著拱形天花板、圓頂、拱門、環形祭壇、螺旋樓梯，還有無數畫在牆上的圓。
對圓的痴迷，讓他把輪胎、空罐頭也當作裝飾品放到牆上。
彩色的碎玻璃和陶瓷碎片也擺成圓形圖案，光透過它們煞是好看。
最讓胡斯托引以為豪的，是教堂的大圓頂，幾十根藍色金屬梁向中心彎曲，有一種精緻的美感。
他說自己花了30年時間去構思這個圓頂，用了7年時間來構造。“你在馬德里絕對不會看到類似的東西。”
從60年代到80年代，基本全是胡斯托一個人在建教堂，偶爾他的六個侄子會來幫忙。
遇到難題時，他也會自費向建築學老師、鐵匠、泥瓦匠請教。
從青年到中年，中年到老年，胡斯托一直在煙塵和磚瓦中幹活，彷彿世間其他事物都不重要了。
這種執著讓小鎮的人感到害怕，人們傳言他瘋了，因為只有瘋子才會想要建自己的教堂。
到90年代，隨著社會氛圍變得包容，加上胡斯托沒有別的瘋狂舉動，
小鎮的風向漸漸轉變了，大家開始以鎮上出了這號人物為豪，認為他特別了不起，主動當志願者幫忙建教堂。
那些欽佩他，但抽不出時間的人，就捐贈水泥、油漆等建築材料，胡斯托的資源變得充裕起來。
志願者中有一個叫安吉爾·洛佩茲（Angel Lopez）的年輕男子，他定期拜訪胡斯托，和他一起生活、工作。
某天，他受到某種感召，認定幫助這位老人建教堂是自己一生的職責。他放棄了以前的生活，賣掉了自己的公寓，幫胡斯托還清一大筆債務。
他即是胡斯托的建築幫手，也是他的生活助理，帶他看醫生，給他做飯。洛佩茲基本變成了他的兒子。
到2000年代初，胡斯托的名氣漸漸從小鎮，傳向整個西班牙。
他的名聲徹底逆轉，從一個瘋狂的糟老頭，變成一個自學成才的建築天才。
西班牙媒體不斷報道胡斯托大教堂的施工進度，大洋彼岸的美國也注意到了。
2003年，大教堂的照片出現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展覽中，讓胡斯托成為國際名人。
第三年，可口可樂公司請胡斯托拍廣告，展現他建教堂的過程，同時推銷一款新飲料。
胡斯托對飲料沒興趣，但他收穫了一大筆能買足夠磚頭的資金，和源源不斷的海內外遊客。
每年，成千上萬的人來到西班牙，參觀胡斯托大教堂。
除了看建築外，更重要的是見見胡斯托。
人們渴望聽他說話、觸碰他、瞭解他的所思所想。談到他時，大家的聲音都很輕柔，很尊重，彷彿他是聖徒。
他身上確實有像聖徒的地方，比如，建教堂60年來，他從沒遭受過重大傷害，不知道是運氣太好，還是有神奇能力。
認識胡斯托的建築師卡洛斯·路易斯·馬丁（Carlos Luis Martin）說，他曾經目睹過一場事故。
“我當時在地下室工作，胡斯托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頭重重地摔倒在地……但他很快站了起來，說，‘上帝已經治癒了我，現在一切都好。’ 我仔細一看，他身上沒有一絲劃痕。”
仿若聖徒的胡斯托，繼續在大教堂做建築工作。
他對來來往往的遊客不算友好，經常斥責他們太自我，太吵鬧。
他會當面指出遊客的問題，讓他們鬧個大臉紅，從這方面來看，他挺像神父。
2019年底，94歲的胡斯托健康狀況開始惡化，老年痴呆症漸漸顯露。
大教堂還沒有建完，而他沒有力氣了，他和朋友們非常焦慮，他死後市政府會如何處理大教堂。
這個擔心是有道理的，雖然胡斯托大教堂建立在胡斯托自己的土地上，但是從1961年起，他從未獲得過施工許可證，
也就是說，大教堂完全是個違規建築。
因為是違規建築，所以西班牙的天主教會不認同它是教堂，市政府也因此不發宗教補貼金，對它沒有任何維護措施。
更麻煩的是，因為胡斯托沒有建築學學歷，施工手段也非常粗獷，市政府懷疑大教堂根本不安全，不應該讓人進入。
2013年，馬德里建築學院的知名建築師安德烈斯·卡諾瓦斯（Andres Canovas）在採訪中說：“我永遠不會讓我的孩子在那裡（指胡斯托大教堂）度過一個下午。它違反了所有安全規定。”
這個評價讓教會和市政府特別害怕，他們討論要不要把大教堂再建一遍，但因為所需資金太高，被否決了。
按照法律，胡斯托大教堂只是一個“教堂樣式的大型違規建築”，拆除它是合法的。
2020年，胡斯托久病不起，他試圖把大教堂贈送給天主教會，但被教會拒絕了。
憂心忡忡的他把大教堂送給洛佩茲，但洛佩茲也不知道該如何保住大教堂，於是轉送給西班牙的非政府組織“和平使者”。
事後證明，這個決定非常正確。
和平使者是一個運營老人院、孤兒院、免費餐廳、戒毒所的大型公益組織，裡面有3900名員工和5000名志願者。
領導它的是一位精力充沛的神父，安赫爾·加西亞·羅德里格斯（Angel Garcia Rodriguez）。在公益事業上，他有很多開放包容的想法，很受民眾歡迎。
接收胡斯托大教堂後，羅德里格斯立刻安排工程安全公司Calter去檢查教堂的安全性。
躺在病床上，胡斯托焦慮不安地等待調查結果，這場調查將決定他一生是否在做無用功。
2021年11月9日，Calter公司向媒體公佈結果：
大教堂是安全的，他們可以在建築的安全確認書上簽字！
Calter公司的經理說，胡斯托大教堂真的是一個人完成的奇蹟。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可以在沒有圖紙、沒有整體設計的情況下，建造如此大規模的教堂，而且是一個人完成的。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公司確認後，市政府的態度明顯熱切了很多，他們將批准大教堂為合法建築，同時提交了一份申請書，希望把大教堂列為當地的文化遺產。
洛佩茲和羅德里格斯神父將繼續大教堂的建造工作，他們著急把教堂蓋上頂，讓它能遮風擋雨。
神父告訴媒體，大教堂將在三年後完工，這個速度對西班牙人來說已經很快了。
但胡斯托等不了那麼久，
因為，他在2021年11月28日逝世了。知道大教堂安全後，他沒有遺憾，安心地走了。
“我已經做了我需要做的一切。”
多年來，不管是被罵瘋子，還是被贊聖徒，他對外界的反應都無動於衷。
因為這座教堂是給上帝和聖母建的，也是給他自己建的。
用60年時間，完成年輕時的一個心願，
這是普通人最狂妄的夢想，也是最熱烈的自我證明。
讓一座大教堂，證明自己來過這個世界，做過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