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煥財

我小時候撿過多少年的麥穗，上學的時候也撿過麥穗，一斤麥穗交給生產隊一分錢，一個夏天撿的麥穗，可以足夠交一年的學費和夠買文具費。

我說不上來是從啥時候對麥子產生感情的。

小時候特別喜歡的是碎面，也就是湯湯麵，麵糊糊的，苞谷珍的，小米和大米的，加洋芋塊的，分別叫湯麵，叫苞谷珍面，叫米麵，叫洋芋湯麵，有點蒜苗味道就特美了，當然吃粘面是夢想了，油潑辣子大面片，加蔥花的，一年都吃不到幾次，哨子面裡有肉丁有豆腐蘿蔔，這隻有過生日或者過年能吃上。

小時候愛看母親擀麵條，有面條吃的時候，我喜歡在灶火道里拉風箱，給灶堂裡添麥秸稈，風箱一拉，火騰的一下燃起來了，然後一把把的塞，火起來了又熄了，灶堂裡是紅堂堂的火星。直到麵條下鍋我能端上碗。

當然能吃麵也不容易，麥子得長大半年呢，比如說麥子種地裡了，慢慢長高了，拔節抽穗麥稍黃，也跟著父親割麥，扛麥，拉麥，壓麥積子，攤場，碾麥，揚場，嗮麥，裝櫃。

麥粒沒成熟的那一刻是嫩嘟嘟的，肥肥的，咬一口甜甜的，有奶香味呢，然後麥粒一天天變硬，咬一口能看見白色的麵粉，一天天的嗮，直到咬一口咯噔一聲響就能磨面吃上新麥了。

對麥客有神秘感，是聽父親說爺爺和他也當過麥客，小時候聽聽父親說他當麥客的故事。

後來那一年，村裡也來了好多麥客，以後好多年都年年有麥客來，以後有一年的夏天，在武功的車站見過好多好多的麥客，那會就想有個照相機或者攝像機呢，想著這鏡頭照下來多好？

直到那一年有了攝像機了，卻找不到麥客了，有個攝影家說他拍了“最後的麥客”，可是有一年我拿攝像機到了山裡，意外的又碰到了麥客，他們給一個兒子在外面打工的老太婆家收麥，老太婆是小腳，身子一扭一扭的給麥客送水，我不知道他們算不算是最後的麥客？

反正從那一年起，我再也沒碰到過麥客，那一年已經是二零零八的夏天了。

對麥子有感情好像是很遠很遠時候的事？

農村過了二三月就各地都有了“忙碌會”，那是專門為一場即將到來的盛事做準備，今天去了買一把掃帚，隔幾天趕會買耙子，再過幾日買牲口用農具，再過幾日買草帽買毛巾買鐮刀，一場夏收，就在一次一次的趕“忙碌會”的過程中，到來了。

光麥場是必須的，麥場要整的平平的，用碌碡壓的光光的，這樣一個夏忙天的大多故事，就跟這打麥場緊緊相連了，除了金色的麥田，下來就是打麥場，夏收的故事就像是一條線連著的這兩頭。最後是金燦燦的麥粒收完拿回家。

當然收完麥時候，也會有儀式感的，有個“忙罷會”會在各村陸續展開，今個你村過會呢，親戚來了，相互問收成是必須的，有的村子會放電影或者唱大戲，這就像是一場盛事的慶祝宴了。

實際在這之前的慶祝也已經有了，一家家積麥秸積子的時候，要蒸新麥面的油塔子呢，然後一邊吃著油塔子一邊喝稠酒。菜可能簡單，但四盤菜是綠綠紅紅，吃著一口口那叫個鮮，味道很正。

總之想著麥子是有音樂感，尤其是麥收時節了，麥的成長到最後變成了黃亮亮的麥粒，這過程一定有著節奏，就像一場美妙的音樂在麥田，在村路，在打麥場裡奏響，然後在空中瀰漫，一直到一家一戶的飯桌炕頭。

我想拍麥子由來已久，一年年的麥收都覺得沒有拍夠，一年一年變著花樣拍麥子，拍一片片麥田的麥浪，拍太陽下的麥子變黃，拍麥子的早晨與晚霞，拍麥子在風中舞蹈，在雨中靜默，然後湊近拍肥兜兜的麥穗，揉了麥穗拍白白胖胖的麥粒直到金黃，仰拍麥穗跟白雲親吻，俯拍麥穗與土地低語，然後奔跑著一邊喊著“我的麥子我的麥子我的麥子我的麥子”，一邊開著機子拍我與麥子在一起的欣喜……當然更多的鏡頭是對準了夏收時候的鄉黨們。

勞作中的鄉里鄉親有點害羞，他們說；“騷情！給人照相也叫人穿好好的照？專挑人熱水汗流的、穿的髒的時候照呢？”他們的話語裡是親暱的埋怨，因為可能從來還沒有在他們勞動的時候，有人用鏡頭對著他們？……

一年年的麥子素材，我不知道怎麼剪輯，放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放了十多年，在二零二二年的夏收，這會有了手機的方便，我可以從麥根拍到麥的全身，我的夢中麥穗搖曳，搖曳出我的麥子的剪輯……

整片沒有字幕，我相信麥子含著無數種的語言。

片子也沒配音樂，因為麥子本身就藏著音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