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宣佈了病人臨床死亡後，他的幾個子女便陸續開始行動起來了。

有人回家取來老人的身份證、戶口本以開具死亡證明，有人正在逐個打電話通知主要的親戚朋友，有人張羅著去購買洗臉盆和毛巾，有人正在聯絡著喪葬一條龍服務了。

我開啟急診搶救室的大門，又隨手關上了它。

匆匆而過，除了眼前嘈雜的環境之外，只看見老二蹲在急診搶救室門外掩面痛哭著，沒有人去安慰她，也沒有人給她遞上幾張紙巾，大家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老二看起來不到五十歲的樣子，是她第一個將老人送進急診室的。

大約一個小時前，我滿臉震驚看著老二：“這種情況有多久了，為什麼現在才送進醫院？”

正說著話的時候，一股讓人不得不掩面後退的惡臭味從病人的身體上散發出來。

120急救醫生趕忙解釋道：“看樣子已經很久了，建議家屬放棄。她非要拉到醫院來。”

“醫生，你快救救他吧！”老二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跺著腳帶著哭腔央求我趕快搶救她的父親。

但是，我卻沒有滿足她的要求。

不是因為我翫忽職守，而是躺在我眼前的這位病人不僅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徵，甚至在炎熱的夏天裡屍體已經開始出現了惡臭。

也許老二因為慌亂而沒有注意到已經開始腐爛的病人，但我作為一名急診醫生卻萬萬做不到去搶救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

我默默推來心電圖機，為老人做了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心電圖。

站在老人的面前，我的腦海中不禁浮想：“病人去世了這麼久才被發現，子女早幹嘛去了？”

在已經僵硬的屍體上做出的心電圖結果自然是心電活動消失並呈一條直線了。

“不用搶救了，時間太久了，沒有任何意義了。”

面對我的話，老二卻依舊不願相信，並且要求道：“搶救搶救吧！說不定會有奇蹟！”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在相互對視的那幾秒鐘裡，我竟然有些不知該要怎麼回答了。

我要是說她送進醫院的就是一具屍體的話，會不會有挑起矛盾的可能？

我要是滿足她再搶救一會的要求，不僅沒有任何意義，又有不尊重死者的嫌疑。

我可以滿足她的要求，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幾秒鐘後，我終於還是態度堅決的拒絕了老二：“不要再折騰老人了，你聞不到味道嗎？你現在還是趕快通知家裡人吧。”

事實上，像這樣病人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徵，甚至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才被送進醫院的情況，並非少見。

而這位去世多日，屍體已經腐敗變味的老人並不是第一個，也並不是最離譜的特例。

幾年前，我曾經在急診搶救室裡接診過一個穿著壽衣被送進醫院的病人。

病人在家屬去世，已經被家屬穿上壽衣，也已經開始著手辦起了後事。

讓人沒想到的是，死者的女兒從外地趕到家中後，卻抱怨起家屬為什麼沒有將死者送進醫院搶救一下。

悲傷中的女兒堅持說自己的老父親還沒有去世，並且信誓旦旦告訴大家她看見了老父親的手指在動。

於是，荒誕的一幕出現了：穿著裡三層外三層壽衣的死者又被家屬們抬進了急診搶救室。

女兒哭天喊地要求醫生再搶救一下，兒子又悄悄要求醫生意思一下算了千萬不要弄破了壽衣。

被我態度堅決的決絕了之後，老二終於接受了眼前的現實才開始逐一通知家屬們。

大約一個小時後，子女們、家屬們終於漸漸趕到了醫院。

“怎麼會這樣？”

“我前天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我的老父親一輩子沒有享過福……。”

“他一輩子不做壞事……”

經過了短暫的喧囂之後，我也終於從家屬們的口中得知了一些關於死者的基本資訊。

死者是一位76歲的老年男性，平日裡獨自居住，並沒有被明確診斷有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

事發前五十小時，大兒子曾為老人送過飯菜。

五十個小時後，老二前往探望時便發現躺在床上的老人沒有了任何反應。

沒過多久，家屬便找來了負責喪葬服務的工人師傅們。

只見他們熟練的為老人擦洗了身體，又替老人穿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壽衣。

我原本以為為已經肢體僵硬的屍體穿衣該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想到在他們的手中卻也並不是什麼困難事。

子女們都在急診搶救室門外等候，搶救室內我站在一邊看著工人師傅們忙碌著。

一位工人師傅說道：“怎麼都已經僵硬了才想起來穿衣服？”

我沒有回答他。非議死者，是我個人的大忌之一。

另一位師傅接著說道：“人啊，不管你活著的時候怎麼樣，死後都是一樣。”

我也沒有回答他。沒有比這更有道理讓人無可辯駁的話了。

只是駐足幾秒鐘後，我便又轉身離開去接著完成其它工作了。

穿好壽衣後，兩位工人師傅便將死者抬離了急診室。

第二天，我將這段特殊的經歷告訴了趙大膽。

她只是淡淡的說：“要是沒有了老伴，一個人該是多麼孤單寂寞苦呀！”

我不知道老人生前有著怎麼樣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幾個子女為何在五十小時後沒有聯絡老人。

但是，我知道趙大膽說的不錯，我們應該格外關心那些獨居的老人們，不要等到子欲孝而親不在，不要讓我們的父母在孤獨絕望中悄然死去。

難道非要讓那些曾經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悲劇也在我們身上重演才能引起我們的警惕嗎？

大家說呢？

釋出於：江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