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他一直在

講述:他一直在

1

吳壯再婚,孟瑤參加了婚禮,坐在了大學同學那一桌上。

螢幕上正迴圈播放著婚紗照,照片是在歐洲拍的,身後都是世界著名的打卡景點。

新娘子很年輕,標準的網紅風,身上的婚紗是品牌定製款,但小肚子已經明顯凸起。旁邊的吳壯頭沒禿,肚沒圓,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致辭環節,吳壯對著新娘深情款款,“曾經,我深陷在沮喪、陰霾中,是你帶著陽光走進了我的世界。往後的日子,我的餘生都是你的。”

臺上的告白溫馨又催淚,臺下卻嗡嗡成一片,“我呸,這人可真不要臉。明明是他出軌在先,為了小三拋妻棄子,現在居然想洗白……”

有人朝孟瑤這邊看過來,“快看,那就是吳壯的前妻。”

“前妻?來參加前夫的婚禮?這格局也太大了吧!”

“誰知道呢,沒準是來砸場子的,看她這樣也不錯啊,怎麼就被人給撬了牆角呢?”

孟瑤面無表情,好像這一切跟她無關。

酒過三巡,吳壯過來敬酒。他已經喝了不少,臉上泛著紅光,隔著老遠就大呼小叫,“我最親愛的同學們,感謝大夥百忙之中來參加我的婚禮,我給大家敬一杯。”

他挨個碰了杯,到了孟瑤跟前,“呦,這不是我的前妻嘛,現在是我的生意夥伴了。你看,要不是你非要甩了我,連兒子都不給我。我還開啟不了今天的新生活呢。我跟你說,換個人過日子挺好的……哈哈哈哈……”

還沒等孟瑤說話,她旁邊躥起一個身影,挺身伸拳就砸了過去。

2

倆男人扭打在一起,噼裡啪啦一頓亂捶。等人們把他們拉開,吳壯破口大罵,“姚海峰,你有病啊!你要是心疼她,就趕緊娶了她,跑我這兒來發什麼瘋!”。

孟瑤實在待不下去了,硬拉著姚海峰離開了現場。

都被拽出去很遠了,姚海峰還氣鼓鼓的,他實在是不明白,孟瑤為什麼非要來自取其辱。

孟瑤笑笑,“你看,這就是咱倆之間最大的差異,我覺得必須要做的事,你覺得沒有必要。”

姚海峰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差異”這詞,就是當年孟瑤拒絕他的理由。

當初大學時,很多女生都喜歡姚海峰,但他喜歡的是孟瑤。

孟瑤活了18年,從沒見過這樣的男生。姚海峰的母親是省立醫院的副主任醫師,父親是大學裡的教授。這樣的家境,讓他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不管是簡簡單單的白T,還是中長的駝色風衣,都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他說普通話,溫柔又好聽。孟瑤聽慣了家鄉粗門大嗓的方言,乍一聽到他的聲音,連周遭的空氣都是柔和的。

這樣的姚海峰,對孟瑤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

孟瑤有個每日裡喝得爛醉的父親,還有個總是長吁短嘆盼著她趕緊有出息的母親。她從小就知道,要想有飯吃,必須自己拼命往前跑。

高考後的那些日子,別人忙著放鬆,她一直在家裡的菜園裡幫忙。讀大學的學費,是她自己貸的款,她所有的閒暇時間,都在做兼職賺錢。

這樣環境中長大的孟瑤,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她冷靜,理智,深知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只能存在於童話裡。而姚海峰沒有經歷過生活的磨難,也沒見識過現實的殘酷和無奈,永遠不可能和她頻率共振。

兩個人之間門不當戶不對的巨大差異,以後在生活方式、精神層面或消費觀念上,都不會合拍。所以,她堅決地拒絕了他,理由是,“咱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

3

孟瑤很快接受了吳壯,有點慌不擇路的意思。每次她和吳壯走在校園裡,從沒有人投來關注的目光。她大大鬆了一口氣,看,她和吳壯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搭配。

畢業後,孟瑤和吳壯很快就結了婚。他們沒錢舉行婚禮,只簡單請幾個朋友吃了頓飯。

他倆家境差不多,有著共同的人生目標,從不在小情小愛上搞彆扭鬧情緒。兩顆心擰成了一股繩,一門心思地搞錢。工作幾年後,他們自己創業開了公司,生了兒子,換了大房子,過上了還算不錯的小日子。

這一切都和孟瑤當初設想的一樣。

只是,她和吳壯之間,該有的矛盾和爭端,也從來沒有停歇過。包括對錢的使用,做生意的態度,對兩家老人的贍養,以及對孩子的教育。有時,吳壯表露出來的狹隘和自私,到了讓她咬牙切齒的地步。

和誰結婚都避免不了矛盾吧?正當她這樣安慰自己的時候,已經懷了孕的小三上門逼宮了。

面對吳壯的出軌,孟瑤都沒來得及難過,時間太寶貴,不值得浪費在傷感上。她衝到他辦公室和他談判,兒子要歸她,她要自己開戶單幹,在她的公司穩定之前,他必須提供專案支援和客戶資源。

所以,他們離了婚,在工作上卻還是合作關係。她去參加婚姻,也是因為這個。

孟瑤沒有為了保住這個家丟掉自尊,死纏爛打,反而讓吳壯意難平。他忍不住在婚姻現場就大放厥詞,也招來了姚海峰的拳頭。

這幾年,姚海峰一直安靜躺在孟瑤的同學列表裡。直到孟瑤離了婚,他才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一個月前,吳壯在同學群裡發喜帖,面對那張電子邀請函,大家都沒反應,反倒是孟瑤發了話,“吳總,一定準時到,祝福你們新婚愉快,白頭偕老!”

姚海峰本來沒想參加,一看孟瑤要去,也忍不住跟了去。可他沒想到吳壯會這麼無恥,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動了手。

孟瑤笑著看他,“上學那會你性子挺溫和的,怎麼現在越活越熱血了?”

4

姚海峰的樣子並沒怎麼變,還是當年的白月光形象,還沒有結婚,聽說這幾年連女朋友都沒怎麼談過。

孟瑤可沒有自作多情到覺得他是因為自己。他這樣的條件,就算沒結婚,身邊肯定也沒少了優秀的姑娘。如今她再面對他,沒有了當年的緊張侷促,能像個兄弟般地調侃他,“差不多也該結婚了,別太挑了。”

他也不解釋,“沒碰到喜歡的。”

她笑他幼稚,“你還當自己是十幾歲的少年呢,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結婚就是找個合適的,差不多的,搭伴過日子唄。”

他不客氣地回懟,“孟瑤,你今年才31歲,怎麼就這麼老氣橫秋了?”

孟瑤自嘲,“可不嘛,你還是熱血澎湃的年輕人,我可是老了,兒子都6歲了,成了討人嫌的老媽子了。”

話雖然這樣說,孟瑤心裡還是有點難過。她都忘了自己才31歲,8年的婚姻生活,她像熬了一輩子那麼久。

孟瑤能感覺出來,姚海峰在刻意接近她。

週末那天,她陪兒子上游泳課,她領著孩子剛出來,就碰到了姚海峰。

他笑著說好巧,手裡還拿著一套飛機模型。這哪裡是偶遇,分明是故意找的機會,來討好她兒子的。

可惜,小睿根本不喜歡這樣的玩具。姚海峰的滿腔熱情遭遇了冷臉,卻還努力跟小人聊著天,試探著孩子的興趣。經過一家做木工坊,小睿走不動了,趴在人家櫥窗前眼巴巴地看著。他一直喜歡這個,孟瑤不讓他玩,怕小孩子玩那些鋸子鑿子的很不安全。

孟瑤拉了把孩子,“你看旁邊那個學機器人程式設計的,還能鍛鍊邏輯思維。”

姚海峰反駁她,“學木工也挺好的,能鍛鍊動手能力和空間能力呢。你得看孩子自己的興趣。”

這話讓孟瑤沒法接了,姚海峰說得也沒錯,那就先體驗一次吧,說不定小睿玩兩天就膩了呢。

小睿一聽這話,迫不及待地進去了。

等孟瑤接完一個電話,看到大小兩個男人像模像樣地穿著圍裙,戴著手套,鑿槽子,擰螺絲,刨木頭,幹得熱火朝天的。

那個畫面讓她失神良久,吳壯都沒這麼陪過他兒子。

5

思慮再三,孟瑤又一次拒絕了姚海峰。

如今,她的冷靜和理智依然線上。一個已婚的身份和一個六歲兒子,他倆之間的差異,簡直成了天塹。

只是,她這一次的反應有點特別。每次她昏頭昏腦地忙完一整天,看著對面樓上的萬家燈火,心裡卻空落落的,再累再忙,賺再多錢,也填補不了的那種空洞。

小睿也總是念叨,“姚叔叔怎麼不來了?他還說帶我一起去做木工呢。”

孟瑤乾脆給自己放了個大假,帶著小睿出去玩了一大圈。他們去海邊挖沙子,抓螃蟹;去迪士尼看花車巡遊和煙花秀。小睿最喜歡小矮人礦車,他一點也不害怕,興奮地大喊大叫。

那幾天,小睿玩瘋了。孟瑤也狠狠犒勞了自己,入手了一件品相不錯的古物。她喜歡那種充滿了歷史感的東西。手裡把玩著,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妥帖。

她想,女人到了中年,果然還是更適合迷戀於物。戀物永遠比戀人更簡單,也更可掌控。

那一刻,她內心平靜,相信自己和兒子都能慢慢忘了這個人。

日子又回到了正軌。

孟瑤忙起來沒空接孩子,就給他定了校車,每天接送到家。家裡有鐘點工來做晚飯,小睿自己也知道先寫作業,還算讓她放心。

那天,孟瑤正在開會,小睿的老師打來電話,說孩子怎麼也不肯上校車,哭著喊著非要媽媽來接他。

孟瑤知道自己兒子的犟脾氣。小睿頭上長了兩個旋,執拗起來八頭牛也拉不動。可她實在脫不開身,耐著性子哄了兒子,她又叮囑老師,無論如何,也要把小睿弄上校車。

可沒等孟瑤開完會,朋友圈裡就炸開了鍋。校車在送孩子的途中,遭遇車車禍,當時車上還有6個孩子,司機和其中兩個孩子當場就不行了。

孟瑤眼前一下子就黑了,她家離學校遠,小睿每天都是最後一個下車的。

6

醫院門診樓裡擠了很多家長,哭的叫的鬧的,亂成了一鍋粥。

孟瑤扒拉開人群,挨著床檢視。醫生和護士還在搶救,有的病床上已經蒙上了白布。她幾乎喘不上氣,被擠在人群裡,踉蹌著,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後來手機鈴響了很久,她才意識過來,看著螢幕上閃著的名字:姚海峰。

她沒接,那邊卻更固執,過一會又打了回來。

她囉嗦著手點了接受,一個奶聲冒出來,“媽媽,你怎麼還沒回家?”

回到家,孟瑤抱著小睿大哭。

原來,小睿死活都不肯上校車,但媽媽不能來接,他就給姚叔叔打了電話。他早就偷偷和姚叔叔成了同盟軍,定位手錶上存的就有他的電話號碼。

孟瑤沒有怪兒子,是她自己情急,根本忘了先給兒子打個電話。她頭一次慶幸兒子的犟脾氣,今天沒有上那輛校車。

而小睿也從沒見媽媽這麼哭過,他抱著她的脖子,用小胖手給她擦眼淚。

姚海峰也抱過來,連聲說著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給你打電話的。”

一向冷靜的孟瑤,再也藏不住脆弱。她委屈地掐他,踢他,“你知不知道,今天嚇死我了。”

兒子失而復得,孟瑤重新鎧甲在身,突然有了想和姚海峰試一試的勇氣。她什麼都不怕,又何須懼怕一場浪漫的愛情?

大學時的拒絕,與其說是理智,不如說是自卑,是害怕。原生家庭讓她覺得配不上姚海峰,她怕被嫌棄,怕自己沒有選擇他的權力。

可是,她明明就很好。她會做很多事,性格好,身材相貌都可以,還是村裡第一個考上985的大學生。但是這一切,都在那樣的家庭面前打了折扣。王子愛上灰姑娘的童話,她不敢幻想,只想賺很多的錢,擁有更強的能力。

她拒絕他的時候,臉上有多冷靜,心裡就有多痛苦。有好幾年的時間,孟瑤看到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生,心裡就會想,姚海峰就應該配這樣的姑娘!

如今孟瑤努力了那麼多年,原生家庭沒有給她的底氣和安全感,她可以自己給。前面有天塹怕什麼,她能上天入地,自己能扛。

況且,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一直傻傻喜歡著她的姚海峰。

去他媽的門當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