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曆年間，廣東瓊州府陵水縣有一鄉紳名叫劉松林，家中產業頗豐，富甲一方。劉松林年近五旬，妻子王氏為他育有一子一女，如今都已長到了十多歲年紀。

劉家商鋪買賣順意，家中使奴喚婢，一應享有不愁。因此，劉松林對金錢富貴早已看得風輕雲淡，卻唯獨貪戀酒色之事。依照劉松林的富貴鄉紳地位，在當時娶個三妻四妾，倒也在情理之中。

無奈，妻子王氏兇悍、奇妒，與劉松林又是親姑表兄妹，每聽丈夫流露納妾言辭，便一哭二鬧三上吊，或是搬出雙方父母來折騰，鬧得家裡家外天翻地覆慨而慷，劉松林每每苦不堪言，也只好作罷。

萬曆十九年（1792年）冬，王氏患病藥石無功，撒手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劉松林厚葬妻子，每每回憶夫妻患難與共、相互扶持，王氏對自己的千般好處，倒也憂思傷懷、黯然落淚。但“人死如燈滅”，劉松林思念王氏徒增傷感，卻也是無可如何。

話說轉眼過去了大半年時光，天時相催、人事消磨，劉松林思妻之痛漸緩。一天，摯友張員外、李富戶又來邀約，劉松林便如期來至張公家中飲宴。

酒酣面熱之際，張公突然喚出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絕色女子，來至劉松林跟前側坐相陪、斟酒佈菜，並稱她是妻子的遠房表妹美娘，前幾日串門來到家中。劉松林醉眼觀美人，但見此女明眸皓齒、體態風流，美豔不可方物，兼之健談善飲，不一時，便將個劉鄉紳迷得醜態百出、神魂顛倒！

是夜，劉松林醉臥張公府邸，也不知是其不勝酒力，還是借酒遮臉，總之是與美娘成就了一夕枕榻之歡。第二天一早，兩人醒來，美娘嬌羞無比，起床躲往別處房中去了。劉松林來與張公相見，彼此也都有些尷尬。

皆因，劉松林自感酒後無德、菲薄了張公妻妹，因此略有愧色；這美娘原本只是一介歌女，張公原想讓她陪劉松林飲酒消遣，因此酒桌上胡說成了妻子表妹，不過是信口調侃，此時見劉松林一切當真、誠惶誠恐，反而不好說破箇中緣由，便也面露尷尬神色。

劉松林哪知其中緣故，對著張公深施一禮，非要娶美娘為妾不可，並稱暫讓令妹屈尊，待亡妻三年服滿，定將美娘扶正。張公見此，更加不好說出美娘出身，便也樂得成人之美，最終，美娘成功洗白，竟搖身一變成了良家妾室。

劉松林自從納了妾室，對美娘言聽計從，疼愛有加，便慢慢將家中諸事交付於她，大有提前扶正的跡象。美娘雖出身微賤，但到了劉家之後，唯恐他人看破底裡，因此言語行事處處端莊、謹慎，上下無不稱羨不已。

美娘也想拋下尷尬過往，在劉家做個賢良妻子。哪知一天晚上，劉松林外出赴宴，僕人李雲霄直入內宅，趁無人之時竟伸手來抓美娘！美娘大驚失色，正要大聲斥責李雲霄，哪知李雲霄竟嬉皮笑臉說道：“金鳳樓的美娘，如今成了鳳凰啊！”

美娘見惡僕一語道破自己本來面目，更加惶恐不安，李雲霄見此光景，一把將美娘攬入懷中，說道：“前些年我到金鳳樓廝混時，曾經見過你，卻未能一親芳澤，深以為憾！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大方寬心！”

言罷，李雲霄便肆意妄為起來。美娘被人揭穿老底，尷尬已極，想要拒絕又不敢，也只能任由惡僕行事。

說來也巧，這日劉松林飲宴歸來得早，進屋後看到床上李雲霄、美娘滾作一團，頓時怒髮衝冠，令人將李雲霄繩捆索綁後一頓毒打，美娘則哭哭啼啼指稱惡僕非禮。最後，劉松林將李雲霄綁在下房，準備明日扭送官府治罪。

話說當日深夜，李雲霄掙脫繩索，在下房處卸下一把鍘刀刀片，便徑往劉松林住處而來。夜色已深，劉松林房門內只有一個12歲的小丫環春妮值更。李雲霄謊稱自己是管家，有急事要面陳老爺，春妮迷迷糊糊未聽真切，便打開了房門。

李雲霄一躍而入，衝入房中將劉松林、美娘殺死，之後又竄入劉母和劉松林兒子、女兒房中，將三人全部殺死後落荒而逃。

劉家遭遇滅門慘案，迅速驚動了瓊州府刑部衙門，刑曹郭曉峰親來查辦此案。這郭刑曹素以斷案明敏果決、鏟奸除惡、剛直不阿而聞名。郭刑曹來至劉家一番查訪、審訊之後，便令衙役捕快四處緝拿李雲霄。

數日之後，衙役將惡僕捉拿歸案，郭刑曹判李雲霄凌遲處死，並將12歲的丫環春妮也判處斬刑。兩人行刑之後，郭刑曹晚間回至府衙後沉沉睡去。忽聞車馬喧譁之聲，緊接著便見一器宇軒昂的衙役，進門來呈請帖。

郭刑曹起床穿衣，命僕人趕緊備馬，他便不由得跟隨而去。衙役騎馬在前導引，兩匹馬風馳電掣、穿街過巷，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停在一處巍峨重樓之下。郭刑曹舉目觀瞧，只見此處殿堂燈火輝映，忽明忽暗，像天宮又像地獄，不免心中駭然！

少頃，便有十餘個官人降階出迎，郭刑曹見這些人的品服冠帶，與自己頗有幾分相似，但這些人有的畢恭畢敬，卻也有人對他怒目而視。

郭刑曹不明就裡，卻已是心驚膽寒。人群中一老者手拈鬚髯說道：“郭刑曹向來剛直不阿，我等天庭、鬼府刑官也是素來欽佩！”郭刑曹聞言更加驚恐，以為自己身死，老者笑道：“郭君壽數正長，不必恐慌！今有一事我們爭論不下，特要詢問於你！”

郭刑曹便問是何事，老者感嘆道：“劉家滅門一案，惡僕凌遲罪有應得，開門揖盜者也確是丫環無疑，但春妮年僅十二，豈不惜哉？”

郭刑曹聞聽此言，頓時亢聲說道：“春妮之死雖近乎苛刻，但按春秋律來說，卻又無絲毫差錯也！劉家滅門慘案，戶不開則主不死，豈雲引虎無妨？況且，春妮年少便不持重，長大也必會惹下更大禍端，我按律法行事，何錯之有呢？”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點頭讚許，也有人為春妮憤憤不平的。恰在此時，忽然有人推推搡搡扭著李雲霄、春妮行刑，此時春妮卻又變成了郭刑曹的小女兒，眼看劊子手就要行刑，郭刑曹頓時伏地嚎哭，連呼“饒過小女”、“上天應有好生之德！”

郭刑曹一番鬧騰，頓時滾落床下，原來是南柯一夢！他起身下床，回味夢境女兒遭遇，再回味春妮之死，頓時痛不欲生、淚如雨下。從此後，郭刑曹判案，更加謹小慎微，他常說自己筆下關乎生死，一刑一罰，均需感同身受，不可嚴苛偏頗，草菅人命也！

案後微評：在古代，郭刑曹可謂是照章辦事的典範。但法律施行，之所以要設定刑曹、判官、推官，便是希望他們能仔細評判案件原委，靈活運用法律，還當事人以真正公道，得當懲罰，這樣才有溫情、有溫度！春妮之死，既是死於迂腐刻板，也是死在封建腐朽制度之下吧！

參考文獻：《清稗類鈔》《明清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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