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窈
“小燕子在海面上斜掠著，浮憩著。它們果是我們故鄉的小燕子麼？啊，鄉愁呀，如輕煙似的鄉愁呀！”
這以燕子表達鄉愁的詞句，便是出於民國時期著名愛國作家、詩人鄭振鐸的筆下。他自年少便從文，不到20歲便參與了“五四運動”，曾擔任燕京大學與清華大學兩所高校的中文系教授。
鄭振鐸的文學事業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備受讚譽。他所作的《海燕》、《貓》因生動美妙的文風與真摯的情感，而被選入中小學生教材，他也逐漸成為了家喻戶曉的進步作家。
鄭振鐸
在鄭振鐸的文字中，除了對於祖國的熱愛與生活的追求，總是伴隨著濃濃的鄉愁。在鄭振鐸的故鄉福州，他留下了青春求學的美好時光，也留下了他生命中一段，永遠錯過卻難以忘懷的真摯初戀。
那個女孩叫王世瑛，他們的相識，源於一次同鄉聚會上。
在那場聚會中，鄭振鐸應邀在飯局開始之前進行一番演講，正是在他發表自己的主張，滔滔不絕之時，視線對上了專注聆聽著他發言的王世瑛。
也許初戀便是如此，在生命的呼嘯中，僅需一瞥，便叩響了彼此的心門。
經過此次聚會的兩人開始進行密切的書信往來，並一同約會散心，暢談人生理想，就這樣，鄭振鐸與同是文學進步青年的的王世瑛相戀了。
那年，他21歲，她20歲，月下攜手漫步，憧憬未來的他們不會想到，他們此時熾熱的情感很快就被王世瑛的父母潑上一盆涼水。
王世瑛（左三）與同學的合影
原來，王世瑛出生名門，她的家庭是福州有名的官宦世家。王世瑛的母親得知了女兒與鄭振鐸戀愛的訊息，毫不猶豫地加以阻攔。因為當時的鄭振鐸，還是一個身無分文、毫無名氣的年輕學生，王世瑛的家人覺得，他配不上王世瑛這樣的家庭。
面對父母的反對，王世瑛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過與鄭振鐸私奔，從此遠走高飛，但這畢竟是一個重大的人生決定，需要兩人好好商量。
然而那時的鄭振鐸，卻選擇了退縮。他認為王世瑛母親的想法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當時的自己，無法保證能夠給予王世瑛一個富足穩定的未來。於是，他選擇了放手，退出王世瑛的感情世界，從此疏遠了兩人之間的聯絡。
鄭振鐸
雖然痛心，但王世瑛也只能選擇默默接受鄭振鐸的決定。可時隔半年，王世瑛的一顰一笑仍深深地烙印在鄭振鐸的心中，他發現，自己始終無法忘懷初戀的她。而且經歷了半年的寫作與努力，鄭振鐸的事業也有了起色，他又重新下定決心，想要追回當年那個月下漫步，笑意純真的她。
1922年3月，俄國詩人愛羅先珂要到王世瑛所在的學校去發表演說，作為愛羅先珂的隨行人員，這對於鄭振鐸來說，便是挽回舊愛的最佳時機。只是他不知道，時隔已久，王世瑛的心中是否還想念著曾經一起走過的時光，不知道她還是否願意接受自己遲來的心意。
愛羅先珂作品
兩人在王世瑛的校園重逢了，兩人卻都默然無語。
其實，王世瑛也一直記掛著那個初戀的男孩。然而，兩人都沒能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口，只因內心忐忑而不確定，不敢輕易表白。
回家後的鄭振鐸感到懊惱，面對著所念之人，他沒能說出內心的想法。那麼，他便只好將內心的話語寫下來，給王世瑛寄去了一封信，又託朋友帶話給她，期待著她的回覆。
可他最終也沒等到王世瑛的回答。原來，曾經歷過了分別的王世瑛，不想再看到鄭振鐸如此猶豫不前，她期盼著他能夠鼓足勇氣，勇敢一點。只要他能夠站在自己面前，親口說出對自己的愛意，她便能夠相信，這次他是真的決心要與自己攜手餘生。
也許是造化弄人吧，王世瑛沒能等來鄭振鐸的親口表白，卻等來了他的又一封信，裡面寫著，他已經與別人結婚了。
鄭振鐸與妻子
原來，鄭振鐸的朋友不願看著他每日等不到初戀的回信而頹靡不振，便介紹他到上海神州女校兼職。在那裡，鄭振鐸認識了名為高君箴的女學生，並在高君箴父親的牽線下，與她相戀，並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鄭振鐸經過整夜思考，為王世瑛寫下了這封信，告訴她自己結婚的事，也就此為他們的初戀畫上了永遠的句號。
他雖已擁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初戀的她卻永遠像一朵白玫瑰綻放在心頭，難以忘懷。三年之後，當鄭振鐸接到了王世瑛與張君勱結婚的訊息，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親眼看看曾經深愛過的她。
王世瑛與丈夫
為了不顯得那麼唐突，也為了能夠不那麼緊張，鄭振鐸叫上了曾經的老同學程俊英，兩人一起拜訪了已為人妻的王世瑛的家。
面對曾經的愛人，王世瑛此時的心中雖有所觸動，卻已經十分坦然。幾年過去了，那些前塵往事，她選擇塵封，不再輕易觸碰。看著曾經的窮小子現在已是教授，她笑了笑，請兩人進門，便去為他們端來了一盤龍眼，泡上了故鄉的香片茶。
“嚐嚐家鄉的香片和龍眼吧，借表多年的鄉思。”她說。
看著曾經那樣依戀之人在自己眼前，鄭振鐸心中五味雜陳，喝了一口她為自己泡的茶，又吃了一顆龍眼，他的眼淚幾乎掉了下來，哽咽地說：“香片、龍眼味道年年都一樣，可是人卻變了。”
王世瑛
此時，家中的僕人端上了幾碗紅豆蓮子湯，程俊英看著悵然若失的鄭振鐸，瞭解他心中的想法，便打趣道：“相思豆配蓮（憐）子的點心，點了你的心。”
茶仍是家鄉的味道，而愛戀，卻永遠留在了時間的長河中，從此，無盡鄉愁，無盡遺憾，都難以再續了。
1945年，王世瑛難產去世，鄭振鐸悲從中來，徹夜難眠，在日記本上寫下：“前塵往事，不堪思量。”
錯過的初戀太過沉重，亦無從思量了。
他只能如此默然地懷念著她，懷念那在月光下綻放過，又悄然流逝的初戀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