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清平樂》正在熱播，劇中考究的服化道引發了廣泛的讚譽。去年同期，也有一部講述北宋風貌的電視劇《知否》。
早在《知否》剛開播時，「蠟燭打光」「北宋風貌」等詞就頻頻登上熱搜，為電視劇收割了一波路人緣。
而多年不看國產劇的我，能成功入坑該劇，也是因為一件道具。
《知否》劇照
第3集，衛小娘彌留之際，將一幅刺繡的《李娘子鎮守娘子關》留給了明蘭。雖然衛小娘早逝，但這件遺物代替她陪伴著女兒，指導其隱忍自保，又勇敢復仇。
《知否》的同名原著是一部穿越小說，女主盛明蘭的軀殼裡，裝的是現代女性姚依依的靈魂，所以一個宋代庶女才會擁有強烈的獨立人格。
電視劇中去掉了穿越的情節，改用衛小娘的教導和《李娘子鎮守娘子關》這樣的載體來賦予女主角現代人的品格，鋪墊合理，讓人絲毫不覺得違和。這樣的改編，可以說是非常巧妙了。
《知否》劇照
而這位被編劇慧眼選中的李娘子，在歷史上也確有其人。她是唐高祖李淵的三女兒平陽公主，也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女性將領。其一生經歷之傳奇，絲毫不輸電視劇女主。
出身豪門，胸有城府
平陽公主的生平，新舊唐書、資治通鑑等史書都有記載。但非常操蛋可惜的是所有的史書都沒有記載她的名字。倒是民間傳說給這位公主取了一個接地氣的閨名，李秀寧，並且流傳至今。
電視劇《大唐雙龍傳》中，楊怡飾演平陽公主李秀寧
平陽昭公主的孃家隴西李氏，是根正苗紅的關隴貴族，在唐開國以前便是最顯赫的門閥世家。
李淵的祖父李虎，在西魏官拜太尉，位列八柱國；父親李昞官曆御史大夫、安州總管、柱國大將軍；母親則是隋文帝獨孤皇后的親姐姐。李淵自己，深受姨母獨孤皇后的寵愛，7歲襲封唐國公，並在隋末出任太原留守，獲得了奪取天下的資本。
平陽公主出身這樣的豪門，親事自然也差不了。她的丈夫柴紹是將門之後，其祖父柴烈是北周驃騎大將軍，封冠軍縣公；父親柴慎是隋太子右內率，封鉅鹿郡公。至於柴紹自己，因為自幼「矯捷有勇力」，早早入仕，做了隋煬帝長子元德太子的千牛備身（陪伴）。
柴紹畫像
因為柴紹在京中為官，平陽公主婚後隨丈夫生活在長安。如果當時天下太平，那平陽公主可能會在深宅大院內度過自己榮華富貴而又平淡無奇的一生，不會進入史冊，更不會為後人所知。
然而時勢造英雄，隨著隋末天下大亂，李淵起兵反隋，李娘子的傳奇也拉開了序幕。
唐高祖李淵畫像
隋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四月，終於下了反隋決心的李淵，秘密派人到長安將自己舉兵的計劃通報給了自己的女兒女婿，並要求女婿柴紹前往太原輔佐自己。
得到訊息的夫妻倆又驚又喜。李淵無疑是歲末群雄裡很有希望奪取天下的一個，所以柴紹當即決定響應老岳丈的號召前往太原，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建功立業的機會。
但就在柴紹做出決定的同時，一個艱難的選擇也擺在了他的面前——要不要帶平陽公主走？
當時天下大亂，隋朝江山岌岌可危，長安城裡的各種勢力都在互相觀望，互相提防。柴紹自然也被人盯著，如果他此時離開長安還帶著家眷，肯定會被懷疑是謀反，一旦沒走脫被人追上，那全家都得遭受滅頂之災。
如果他不帶平陽公主，他離開長安會順利很多，但是等李淵舉兵的訊息傳來，留下的平陽公主肯定會遭受隋軍的追捕，她一個女子又該如何自保？
兩難之下，柴紹只能和平陽公主商議，他說：
尊公舉兵，今偕行則不可，留此則及禍，奈何？
——《資治通鑑》
令人沒想到的是，平陽公主並沒有害怕，甚至沒有遲疑，當場回了丈夫一句：
君弟速行，我一婦人，易以潛匿，當自為計。
——《資治通鑑》
你快走吧，不用管我，我一個婦人，想藏身很容易。重點是最後一句——我自有辦法。
平陽公主讓柴紹別管她，不是要犧牲自己成全父親和丈夫的事業，而是她對自己有信心，可以在危險的長安生存下來，甚至開創一番自己的事業。
深宅貴婦，隨軍家屬，都不是這位女傑的宿命。當父親兄弟丈夫都不在身邊的時候，她要開始書寫自己的傳奇了。
招兵買馬，橫掃關中
之後柴紹北上，前往太原追隨李淵。留下的平陽公主也沒有坐以待斃，她動身住進了位於鄠縣（今西安市鄠邑區）的別業。
別業，就是別墅。今天的別墅就是一座帶院子的小樓，但隋唐時候不是這樣，那時富貴人家的別墅都是連房帶地很大的莊園。
唐代最著名的別業——王維輞川別業
平陽公主住進鄠縣的別業，目的有兩個。
一是掩人耳目。鄠縣是長安的郊縣，離長安城不遠，平陽公主留在這兒也不算是離開了長安，這樣就可以麻痺敵人，為丈夫也為自己的計劃爭取時間。
二是戰略緩衝。鄠縣雖然離長安不遠，但畢竟在長安城外，有幾十裡地的緩衝，這比待在長安城裡安全得多，自己的計劃也有了一定的發展空間。
計劃是什麼呢？時間空間都有了，其實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已經很明瞭了——
散家貲，聚徒眾。
——《資治通鑑》
花錢，招兵買馬。平陽公主這樣做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她有一個更宏偉的目標。
李淵在太原舉兵，之後的動作一定是進軍長安，再以關中為根據地奪取天下。那麼平陽公主的計劃就是，在父親到來之前，掃平長安外圍的阻礙，為唐軍攻打長安創造儘量好的形勢。
李淵沒有給女兒佈置任務，如果他希望平陽公主替自己掃平長安外圍，那斷然不會把柴紹從長安召走。所以這是平陽公主給自己定下的小目標，是她在丈夫離開前便謀定的計劃。
隋大興城
柴紹走後不久，李淵起兵的訊息傳來，正在努力招攬兵馬的平陽公主，將目光投向了一個叫何潘仁的西域人。
從姓氏可以判斷出，何潘仁應該是一個粟特人。他本來在長安經商，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得罪了隋煬帝，他怕隋煬帝懲處他，於是逃出長安城，在司竹園（今西安市周至縣境內）一帶招兵買馬組織武裝。何潘仁財大氣粗，善交豪傑，手下很快聚攏了數萬人。
相較於何潘仁的兵強馬壯，平陽公主手下只有數百人，說服他歸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幸平陽公主手下，有一個得力的親信——馬三寶。
馬三寶是柴紹的家奴，雖然只是奴僕，但他聰明多謀略，而且口才非常好。柴紹將他留在長安，也是因為他能幹，能給平陽公主做一個幫手。如今，這個幫手派上用場了，平陽公主派他前去遊說何潘仁。
深孚眾望的馬三寶不辱使命，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竟然真的說服了何潘仁前來歸降。何潘仁不僅親自前來拜見，還留下了一百精兵給平陽公主作警衛。
馬三寶是如何說服何潘仁的，歷史上沒有記載，但也並不難猜。何潘仁是胡人，雖然手上有幾萬兵力，但畢竟缺乏根基，想要在此地立足，必須得有一個可靠的靠山，而此時正大舉向長安進發的李淵顯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所以何潘仁是投靠平陽公主，也是押寶平陽公主身後的李淵。
何潘仁的歸降讓平陽公主勢力猛增，整個關中再無人敢小覷，於是平陽公主開始了她掃清長安外圍的工作。
平陽公主戎裝畫像
平陽公主一方面率軍攻城掠地，鄠縣、盩厔、武功、始平等地接連被她攻下；另一方面繼續招攬各路豪強，李仲文、向善志、丘師利等均率數千人前來歸降。
平陽公主攻克的地方越來越多，兵力也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長安留守的隋軍當然不願看到這一點，於是他們數次發兵征討，但都被平陽公主一一挫敗。
除了連戰連捷，平陽公主的部隊軍紀也非常嚴明。她嚴令兵士不得騷擾百姓，因此受到了廣泛的擁戴，許多人慕名前來投奔她。當李淵到達長安時，平陽公主的手下已是一支七萬人的龐大部隊。
唐代壁畫上的軍隊
在當時的關中，還不是隻有平陽公主一支部隊在戰鬥，李淵的族弟李神通、女婿段綸等人都在關中舉兵響應李淵，他們攜手將長安城外圍的隋軍掃得乾乾淨淨。
淪為孤城的長安，就像一顆熟透的蘋果，只等李淵大軍前來摘取。
會師父兄，揚名天下
隋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九月，李淵主力渡過黃河兵臨關中，平陽公主親率一萬精兵前來迎接自己的父親。
女兒收攏的兵馬和打下的地盤對李淵來說都是意外之喜，所以當他聽聞女兒要來，非常開心，特地派柴紹來迎接公主。史書是這樣記載的：
遣紹將數百騎，趨華陰，傍南山以迎公主。
——《舊唐書·平陽公主傳》
華山之下，夫妻重聚，柴紹的心裡一定百感交集。離開關中時，妻子的安全還是他的心病，如今歸來再見，妻子已是戰功赫赫的女將。而他們的未來，也已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華陰
之後平陽公主與李世民的部隊在渭河北岸會師，準備攻打長安。
李淵特地下令，平陽公主這支部隊不要併到其他部隊當中去，而是單獨立營，與丈夫柴紹同級，各置幕府（指揮部），這是對平陽公主武功的極大褒揚。
這支由女人做主帥的部隊就是大名鼎鼎的「娘子軍」，平陽公主也因之青史留名。
軍禮入葬，生榮死哀
唐軍包圍長安後，李淵招降隋軍未果，於是下令攻城。
此時長安城內的隋軍兵力雖然還算雄厚，但是已經軍心渙散；而城外的唐軍，正是士氣高昂的時候，為了準備這場攻城戰，長安城周圍的樹木、竹子都被伐光了。
雲梯競聳，樓爭高，百道齊來，千里並進。繞京竹木，殲於斯矣。
——《大唐創業起居注》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九日，長安城破。次年五月，李淵稱帝，定國號為唐。李淵將自己這位才略出眾的三女兒封為「平陽公主」，因為她有軍功在身，每次賞賜，都與其他公主有所不同。
平陽公主塑像
再之後，平陽公主的事蹟便不見於史書了。直到唐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惜字如金的史書上才突如其來地記了平陽公主一筆，因為這一年二月初，平陽公主因病去世了。
為自己立下汗馬功勞的女兒英年早逝，這讓唐高祖李淵非常傷心。為了表達哀思，他做了一個前無古人的決定——在平陽公主的葬禮上行鼓吹之樂。
及將葬，詔加前後部羽葆鼓吹、大輅、麾幢、班劍四十人、虎賁甲卒。
——《舊唐書》
鼓吹之樂屬於軍樂，此前從未有過在女性葬禮使用鼓吹之樂的先例。執掌宗廟禮儀的太常上奏李淵，表示女人下葬行軍樂與禮制不合。但是李淵堅持己見，他反駁太常：
往者公主於司竹舉兵以應義旗，親執金鼓，有克定之勳。公主功參佐命，非常婦人之所匹也。何得無鼓吹！
——《舊唐書》
公主是大唐開國元勳，她的葬禮怎麼可以沒有鼓吹！於是在李淵的堅持下，平陽公主成了中國封建史上唯一一個以軍禮下葬的女性。
按照諡法所謂「明德有功曰昭」，李淵諡平陽公主為「昭」，所以後世常稱呼她為「平陽昭公主」，以區別於其他朝代的幾位平陽公主。
尾記
民間傳說平陽公主在長安之戰後率軍駐守山西娘子關，還留有「米湯退敵兵」等傳奇故事。
但是據陝西師範大學教授於賡哲考證，平陽公主所有的軍事活動都在關中，從未去過娘子關；娘子關其實得名於當地的妒女祠，與李娘子並無瓜葛。
民間之所以流傳「李娘子鎮守娘子關」的故事，除了名字上的奇妙巧合，也許還寄託著百姓們不願這位女將淹沒於歷史煙塵的美好願望吧。
被稱為萬里長城第九關的山西陽泉娘子關
平陽公主作為古代女將的傑出代表，千百年來被持續歌頌。宋代的洪邁在《容齋續筆》裡這樣稱讚平陽公主：
至於能以義斷恩，以智決策，幹旋大事，視死如歸，則幾於烈丈夫矣。
這雖然是好話，但將平陽公主比作「烈丈夫」，潛臺詞還是預設女子不如男。
用今天更加平等的視角來看，女人的成功其實無需以男人為座標，而平陽公主的經歷，就是這句話最強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