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方孝孺大傳》點滴

郁達夫在紀念魯迅大會上說:“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個有英雄卻不知敬重愛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藥的,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

明初大儒、傑出思想家方孝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典型的大丈夫,是我們民族的英雄人物。然而,去年5月,筆者參加第二屆方孝孺研討會時,聽某教授說:他所帶的幾個文科研究生,竟然都對方孝孺一無所知。這樣的現實,怎不令人震驚,怎不讓人悲哀!

說實話,大概是受蔡東藩先生《明史演義》中的有關描述影響吧,筆者在欽佩的同時,也曾認為方先生似乎有點“迂”。直到二十多年前,細讀了趙映林先生的專著《方孝孺評傳》後,才對孝孺先生的政治思想、經濟思想、理學思想、法治思想略有了解,而他的民本思想、以法治國、仁義治國等理念,怎不令人推崇、令人敬仰!

讀《方孝孺大傳》點滴

近日,欣聞趙映林先生五六十萬字的《方孝孺大傳》脫稿;前天,又有幸獲贈電子版書稿。拜讀了其中的幾個段落,頓覺孝孺先生的形象,已更加豐滿、更加感人。當他的恩師宋濂無辜地被朱元璋害死後,他寫了這麼一篇《籲天文》,對著蒼天、對著天帝嘆息、請求、呼籲:下方地域中的臣子方孝孺,恭謹地磕頭冒死陳言:我有若干年壽與爵祿儲存在天上,尚沒有享用,情願捐獻出來,自己不享用,給我的恩師,讓他享有更長的年壽吧。

彼時彼刻的方孝孺,應該是相信天命、相信蒼天有知的,因此他的這番祈禱呼籲,絕不是表面文章,而是真心實意地將自己的年壽、爵祿捐獻給恩師。

讓我們再來看看他為宋濂寫的祭文:您的器量可以包容天下,天下卻不能容納您一身。您的見識可以成為一世之人的借鑑,而舉世之人卻不能理解您的為人。您的思想法則可以教化自然界,而自己卻不能獲得善終。您的德行可以滋潤萬物,卻不能庇護自己的兒孫。

在那個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時代,專制帝王灌輸給臣民的是“雷霆雨露,俱為天恩”,是“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即使朕要殺你,你也得心悅誠服地叩頭謝恩嘛。而方孝孺呢,這篇替老師憤懣呼冤的祭文,不也在直接痛斥大明王朝的建立者——太祖皇帝朱元璋麼?只要稍有半點“迂”氣,哪能寫出如此嚴厲抨擊君權的文字!

然而,正如趙映林先生所云:“對於專制獨裁者來說,一介書生的抗議完全可以置之不睬,其能奈我何!甚至可以將所有為之不平的人一律問罪。極權政治下必須與皇帝保持一致。”

在剖析宋濂是死於朱元璋屠戮功臣的大布局中時,趙映林先生又指出:“屠戮功臣是政治需要,對於君主來說無所謂對錯。後人的評判往往是從道德層面來看待這種事情。政治家與民眾的價值判斷有時是完全不同,甚至是南轅北轍,極權制度下哪會有真正的‘同飲一江水’,君臣同樂的事!英明如唐太宗,在晚年不也推倒魏徵墓碑,差一點也要對魏徵鞭屍。”

讀《方孝孺大傳》點滴

端的是一針見血,振聾發聵!

《方孝孺大傳》,堪稱“完備”地闡述了方孝孺思想、生平、事功及對後世的影響,該書史料羅列詳備,分析、論述詳博,並且文字生動流暢,讀了大有裨益(王春南語)。讀趙先生的著作,腦海中還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陳寅恪先生所倡導的“獨 立之精神,自 由之思想”這十個大字。記得數十年前讀趙先生的另一部專著《威懾萬民之法》,深烙腦海的一個詞是:政治婢女。姑且將這一段亦抄錄於下,以饗讀者:

“如果我們的學者在著書立說之時,因為某種觀點出於環境使然怕被某些當權者目為異端,難道就不怕後人指我們的脊樑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仍然是學術界應當引起重視的。否則我們的社會科學只能淪為‘政治婢女’。”

趙映林先生不但博覽群書,學富五車,而且正因為其數十年來,一直以“獨 立之精神,自 由之思想”為座標,才跳出了“知道分子”的窠臼,堪稱真正的“知識分子”;且看他在《大傳》中的另一段值得國人深刻反思的精闢論述:

“人的知識從哪裡來,難道唯有實踐才能取得知識?非也!人類的知識主要是繼承而來,是從文字得來,是教師的傳授。人們欲瞭解遠古時代先人們的生活,不可能透過茹毛飲血去了解吧。批師道尊嚴,其實是官本位在作祟。一部二十四史,就是官本位史。結果是‘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韓愈《師說》)。所以,幾千年總是‘未變之局’難以突破。”

值得欣慰的是,近二十多年來,方孝孺研究雖然沒有成為學界熱點,卻已漸漸升溫。繼2002年紀念方孝孺殉難600週年學術研討會後,方成建等眾多方氏後裔與南京、常州、寧海等地方政府先後舉辦了“方孝孺讀書節”,修建了“方孝孺紀念館”。“正學書屋”、“方孝孺研究中心”、“方孝孺紀念館”、“方孝孺網”等等漸次建立,併成立了方孝孺研究會。高校的教師和研究生也開始關注方孝孺研究。今年7月25日,是孝孺先生殉難620週年紀念日。方孝孺研究的逐步升溫與《方孝孺大傳》的正式出版,似可告慰孝孺先生的在天之靈。

孝孺先生,安息吧!

沈淦

2022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