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碼點單可以,只能掃碼點單萬萬不可以

在上海開啟大眾點評搜尋「深夜食堂」,你會搜到大概1559家相關店。但當你走進其中一家「深夜食堂」時,迎接你的才不是電視劇裡那種「想吃什麼直接跟我說」的濃濃人情味,而是服務員指一指桌上的二維碼告訴你「掃碼點單」。

二維碼,QR code,英文全稱是Quick Responding code(快速響應碼)。但使用二維碼點單的過程並不一定那麼Quick Responding,沒訊號、沒網速、沒加會員、沒關注公眾號,以及路途坎坷的跳轉再跳轉,都可以是你點單路上的絆腳石。而且掃碼點單這件事本身,好像也有點問題。

歡迎光臨

請「被自願掃碼點餐」

讓我們重新來梳理一下如今的點餐流程吧。當你在一家餐廳坐下,服務員倒完水就立馬告訴你「掃碼點單」,並立馬轉身不給你留下任何攔住TA點餐的機會。

不過,掃碼點餐這件事上,你可以說是身經百戰了。

店內的手機訊號不出意外地差勁,所以你又把服務員請過來詢問WiFi密碼。服務員把那個結合了店名縮寫和數字的複雜密碼告訴你,而你一定不出意外地沒聽清楚。你徑直把手機給到服務員,請他直接輸入正確密碼。

與網路世界重新建交後,你的用餐智慧告訴你,掃碼的角度以43。85度為宜,即便你已經坐在了光線較柔和的角落,這個角度仍然可以保證你能夠在0。78秒以內完成掃碼,不會因為光線照在塑封二維碼上形成反射導致掃碼失敗。

此時,按照所有當代電子軟體的預設規則,二維碼又拋給你了一個「請求」——×××申請獲取你的暱稱、頭像、地區及性別、手機號、生日並請求你關注其公眾號。

說是請求,但這和「要求」又有什麼差異呢?想吃飯,你只能選擇「同意」,這沒有商量餘地,不然系統會像媽媽一樣取消你的用餐資格。就這場景,足夠寫出另一篇10萬+爆款《困在系統裡的食客》。

作為一個被千錘百割的網際網路年輕人,你早就熟知:使用者除了「用隱私換便利」之外,沒啥第二選擇。面對小程式的這個「請求」,你能做的只有嘴角微微上揚,給所有人留下一個三分薄涼三分譏笑四分漫不經心的迷之微笑。

然後點選「同意」。

進入主選單開始點餐,雖然手機選單上的選品相當多樣,但一家店的小程式製作水平和餐標相符倒還好,要是倒掛就愈加讓人心生悲壯。與一份經過精心設計的選單、酒水單相比,小程式點單在誠意分上至少差了152個米其林餐盤。拿著手機滑動操作的感覺似乎也有點熟悉——沒錯,像極了點外賣時的樣子。

如果到店用餐和點外賣的差異僅僅存在於炸雞翅不會受潮,那幾元錢的配送費只能說是過於超值。

不過,沒有抄著手、以稍息姿勢在一旁「督戰」的服務員,點菜的過程也變得坦然許多,至少你可以點開菜品詳情頁細細品味了。

點開每道菜品的詳情頁,系統使用的詞彙都是那麼精心又那麼敷衍——「Q彈」「爽脆」「鮮甜」……上一個對你使用這些詞彙的,還是某檔美食節目的外景主持人。至少她還會閉著眼睛使用語氣詞「嗯~」,才顯得不那麼死板。

如今的你已經學會,不論多無助,都會千萬按捺住向服務員求助的心,因為TA通常要麼沒看到你的求助,要麼就是過來把手機上的選單重新播報一遍,自說自話的樣子像極了Siri,或者一幅「我好像不太明白」的表情,留下「我去問問」後消失在地平線。

掃碼點單可以,只能掃碼點單萬萬不可以

(我booming bye你的意思 圖源:網路)

作為一個打卡網紅餐廳的當代人,《用餐修養流程手冊》裡是這樣寫的:以最快速度完成本次掃碼點單,並在薛定諤的上餐時間裡乖巧等待,再以最快速度拍照進食,以免門口排隊的朋友們AirDrop給你圖片——「吃快點」。

但還得注意,別點到一半退出頁面,那就要把所有步驟重來一次了。

幾天之後,你的微信突然亮了起來,你以為是誰點開了你的頭像,但其實是你上個禮拜天忘記取關這家店的官微,而它又發了新推文而已。這種情況我們俗稱「賽博詐屍」。

整個二維碼點菜的流程,從提交資訊到餐後取關,食客們一直在退讓。如果掃碼點餐是食客和店鋪的一次鬥智鬥勇,那麼付錢消費的你和我,反倒像1919年的簽署《凡爾賽和約》的德國一樣,給了錢還要不斷妥協。

現在吃飯還有「不掃碼」「不關注」

「不註冊」的自由嗎?

可以不掃碼直接點餐嗎?

可以掃碼不關注公眾號嗎?

可以關注公眾號不註冊會員提交手機號嗎?

可以註冊會員不提供出生年月生日嗎?

可以提供出生年月不發祝(廣)福(告)資訊嗎?

以上,史稱「21世紀初外出用餐靈魂5問」。

現代人發明、革新技術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懶,也有可能是社交恐懼症使然。

但如果客人因為點單猶豫不決而遭遇服務員的白眼是短痛,那掃碼下單只是把短痛拉長到了更長的鏈條上——而且還要額外收取一些分期手續費。這就像是網際網路名詞「延遲滿足」的另一面「延遲痛苦」。從總量上來看,掃碼點單給客人帶來的糟心指數可能比人工點單還要更高。

從實用角度分析,商家和顧客認可掃碼點單的根本原因在於便利。這不僅是流程上的便利,也是互動上的精簡。比如你就站在奶茶小哥的面前,你看中了他的顏,他卻盯著你的手機。你跟他要選單,他卻告訴你掃碼點單。你和他之間——不管在業務上還是人生軌跡上——有一座無形的大山。

掃碼點單可以,只能掃碼點單萬萬不可以

(當餐廳老闆和服務員聽說你要找他們點單時的表情 圖源:破產姐妹)

2019年的日劇《東京大飯店》中,木村拓哉帶著一幫失意大廚獲得米其林三星前的最後一步並非廚藝上的精進,而是透過餐前聊天知道顧客的喜好,便於對菜品作細微的定製調整。

這種人性化的步驟並不適用於每一家餐廳,如果吃個沙縣還要提這種客制要求,不出意外你會聽到來自於閩中地區的「親切問候」。但這並不意味著餐廳可以從根本上取消服務員和客人的對談環節。

如果一家從裝修到收費都很「哇」的餐廳仍然把掃碼點單玩得飛起,那隻能說明它的服務理念和給這家店服務打高分的人都有點問題。

餐廳僱用服務員的原因在於服務客人(Vintage東北服務員除外,他們口中的每一句哥和姐都是想和你義結金蘭),但誰也不能保證服務員和顧客在互動過程中,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產生哪些不必要的肢體互動——比如服務員抄手的姿勢太唬人,又比如今天的客人點菜過於糾結。

要避免人類衝突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轉移為人和機器的衝突,特別是客人和自己的手機上。沒有耐心是人類交流時的通病,各類售票、繳費視窗的「服務人員」早就給大家上了生動一課。但人類和機器之間的衝突,比如載入慢、強制關注等不快,只要別太誇張,結果通常以人類認慫而告終。

當iPhone XS Max的使用者們因為訊號問題對掃碼點單失去耐心的時候,他們難道還會因此把手機砸了?砸吧砸吧,反正是客人自己的手機。

所以掃碼點單不僅是一種流程革命,是技術取代勞動力的過程,還是一種人性觀察的結果。

掃碼點單只是個縮影

問題在於我們怎麼一步步沒有了

「隱私權」和「選擇權」

如果藝術的存在增加了世界的層次和複雜度,那掃碼點餐正在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簡單、直接。

擁有了掃碼點餐之後,吃肯德基時不用再忍受站在櫃檯前才思考吃什麼的人,不用再面對一臉「愛吃不吃」的服務員。但我們似乎也失去了觀看一群人為了「誰來買單」而爭論不休直至扭打成一團的滑稽場面。

不過掃碼點單、掃碼檢視詳情好像把這個世界剔得太乾淨、太直接了,以至於醜東西也醜得肆無忌憚。

比如食客們開始容忍餐桌上突兀地出現一張黑白二維碼,逛展的人開始容忍博物館藏品下方附著一張黑白二維碼,目標受眾們也不得不習慣如今的商業廣告一心洗腦而不傳遞有效資訊,卻把關鍵的商業資訊一股腦地藏在螢幕上碩大的二維碼裡。

在這股追求短平快的浪潮裡,好像食客們、展客們已經沒有了對二維碼說「不」的權利。在身份操演的過程中,消費者逐漸認為「不行,你得服務我」這句話有些蠻橫,每個人都變成了商家眼裡的「乖小孩」。自助用餐成為預設選項的時代,二維碼的存在讓服務變得更加昂貴且遠離客人。

但大家好像忘了,用餐費用本身就包含了服務費用。不然餐品的溢價在哪裡,進門時那句變調的「歡迎光~拎」嗎?

餐飲業上的奇怪現象其實不只二維碼取代點單服務這一種,還有食客覺得「老闆罵人的店特別好吃」。這邏輯在於「菜不好吃,老闆就沒有罵客人的底氣」。這有些許道理,但倒也不必正確化「花錢捱罵」這件事,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掃碼點餐,食客不必正確化「自助餐飲」這件事。只是這些現實讓人比較驚訝於,常常把「民以食為天」掛在嘴邊的消費者居然這麼習慣於在吃的問題上逆來順受。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家店真正需要讓客人安靜地思考買什麼,那這家店很有可能叫屈臣氏。

早前有幾個事件引起過不少熱議,說老年人不知道怎麼用健康碼而被拒絕乘公交地鐵、老年人用現金支付被拒。在技術壟斷面前,放在年輕人身上,多少也有些似曾相識。

作 者 | 阿 米

編 輯 | 王朝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