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喜歡》

作者

:竹已

Cha

pter 4

04

:你是在跟著我嗎?

書念回到了錄音棚。

比起剛剛，錄音室裡面多了幾個人，是一些配音經驗多的老前輩。

此時還剩一個男生要試音。許是配音的經驗太少，他連口型都沒對上，而且完全放不開，聲音乾巴巴的。

李慶沒聽下去，不耐煩地直接讓他滾蛋。

男生原本因為尷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間呆住，表情窘迫而羞恥到了極致。他沒再說什麼，立刻出了錄音棚。

男生離開，試音結束，短暫的休息時間也隨之結束。

黃麗芝重新進了錄音室裡。這是一部網路現代劇，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為男主角的配音演員不在，兩個人便分開配音，分開收音，包括互動的戲份。

因為場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員只能待在後排，不能總是進進出出。

書念在控制室認真地看他們在裡邊用聲音表演。

收音器很靈敏，演員不能發出一點兒動靜，呼吸聲都得放低。動一下都可能會發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聲，所以他們連動都不敢動，一站就是一天。

黃麗芝經驗豐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進了狀態之後，導演喊休息她都不願意，只是喝一口水，讓嗓子短暫地休息一下，然後又開始。

書念在旁邊看著，中途李慶讓她去試了試劇裡一個路人甲的戲，直接就過了。這算是又蹲到一個角色，雖然是群雜，但書念很高興。

一行人一直忙到晚上六點。

書唸的喉嚨在剛剛就癢了起來，她一直忍著沒有咳嗽。怕一會兒會忍不住，影響到導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歡給人帶來麻煩，便猶豫著，最後還是上前跟李慶說了一聲，跟他領了劇本。

黃麗芝還在錄音室裡，書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說了一聲，隨後離開了錄音棚。

等電梯的時候，書念看到旁邊有個人在打電話。

她轉頭一看，注意到對方正是剛剛跟謝如鶴說話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難看，怒火下的面容顯得有些猙獰：“我真的無語了，真的是神經病。大牌耍得夠嗆，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跩的瘸子。給的demo（錄音樣帶）是可以，但整體風格完全不適合黎盛，我好聲好氣地讓他改一點點，他怎麼說話的？別逗我，殘疾人我就得對他寬容一點？”

書念抿著唇，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捏著劇本的手緊了緊。

電梯到了，裡面空無一人。

書念走了進去。

男人還在對著電話罵罵咧咧，把對方當成樹洞一樣。過了好幾秒，他才注意到電梯到了，冷著臉走了過去。

書念垂眸，立刻按住關門鍵。

男人還沒完全進電梯，半個身子還在外面。電梯門瞬間往內合上，嘩啦一聲，碰到他的身體，又迅速往兩邊分開。

雖不算疼，卻把男人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想要大罵，但還是忍下了脾氣。因為不知道電梯門是長時間等待自動關上的，還是在裡頭的書念按了關門鍵。

男人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說：“進電梯了，不說了。”

書念有點緊張，心臟狂跳，往遠離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電梯裡進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鬆，半晌後，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起來。

時間還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已經黑了大半，雲朵隨風飄浮著，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氣溫也比之前降了好幾攝氏度。

書念邊走邊翻了翻劇本，很快便將其放進了包裡。

這段時間回家的時間都算挺早，書念還有些不習慣。她默默想著晚飯該怎麼解決，走到原來的那個車站去等車。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等了十多分鐘，來的車全部載滿了人，書念不敢跟別人擠，直接沒上。她也不敢坐計程車，乾脆拿出劇本來看。

又等了幾分鐘，因為長時間低頭脖頸有些酸，書念轉了轉脖子舒緩肌肉，眼睛隨意地往周圍一瞥，幾秒後，視線定在三四米遠的某一處。

還是他。

最近他們好像遇見得太頻繁了。

謝如鶴的位置在站牌的旁邊，跟書念之間隔了兩個人。車站的人並不少，他周圍卻沒站什麼人，顯得空蕩冷清。

此時，他正低著頭看手機，細碎的劉海垂在額前。穿著簡便休閒，桃花眼斂著，看起來還像是年少時候的模樣。

書念收回視線，把劇本收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沒認錯人。基本確定，她是沒有認錯人的。

謝如鶴對她的態度為什麼這樣，書念不清楚。她並沒有因為這事情很生氣，難過可能有一點，但沒太放在心上。

他想當作兩人不認識，她便尊重他的決定。

兩人很長時間沒聯絡了，再一次見面，各自都有了大的變化，即使什麼都沒說，但彼此都知道——分開之後的那段時間，他們過得都不好。

書念按亮手機，掃了眼時間。她往馬路邊看了一眼，沒再繼續待下去，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附近有個地鐵站，離這裡不算近，大概要走半個小時。

走了十幾步，書念又想起了謝如鶴。不知道他在那裡是等人來接，還是想坐計程車或者公交車？後兩者對他來說，實在是不方便。

書念有點擔心，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卻發現謝如鶴沒待在原來的位置。此時他挪動著輪椅，往她的方向來，目光沒放在她的身上，像是隻和她同路。

書念愣了愣，收回了視線。

他也等不到車嗎？

書念沒再把心思放在這上邊，按照自己的印象，繼續往前走。她記得附近有個大型超市，想買點速凍餃子回去煮，順便補點生活用品。

即使不想讓自己再去關注謝如鶴，但書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不過這附近也沒什麼別的路，書念沒有想太多。

超市離這裡並不遠，書念走了幾分鐘，進了超市。

她本以為就此跟謝如鶴別過，卻發現他也跟著進來了。書唸對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微微皺起了眉。

接下來的時間裡，書念覺得自己像是多了條尾巴。

她到水果區買香蕉，謝如鶴便在一旁挑選梨子；

她到零食區買軟糖，謝如鶴便在一旁挑選果凍；

她到冷凍區買速凍餃子，謝如鶴便在一旁挑選雪糕。

到後來，書唸的購物車裡放了大大小小的東西，謝如鶴的手裡卻空空如也。他真的只是挑挑揀揀，一件都不拿。

書念覺得怪異，忍不住看他。

但謝如鶴看起來很坦蕩，絲毫沒有在跟著她的意思。

書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後她做了個決定，往超市裡的女性用品區走去。

這個超市的空間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兩排對立的大型貨物架上，一排放的全是衛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紙尿布。

書念隨意地拿起一包衛生巾看了起來，餘光卻一直放在另一處，是剛剛謝如鶴跟著她的那個方向。

過了幾秒，謝如鶴出現在她的餘光裡，從遮擋著他的貨物架後出來。注意到書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購買的商品，他明顯愣住，輪椅一滯，隨後又往前移動，在距離書念兩米的位置停下。

書念納悶地看向他，發現他所在的位置是兒童紙尿布附近，但他的視線並沒有放在那上邊，而是盯著她。對上她的目光後，他又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

書念吐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東西，推著購物車往他的方向走去。她站在他的旁邊，拿起一包紙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紹。

因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謝如鶴的側臉曲線變得僵硬起來。他垂下眉眼，嘴角繃直，手上青筋凸顯。

注意到他的輪椅又有向後滾動的趨勢，書念看向他。她的聲音很輕，情緒也很淡，彷彿她只是隨口那麼一問：“你是在跟著我嗎？”

就算是聽到這話，謝如鶴也沒看她，表情陰沉。

本來書念是沒生氣的，但他這樣多次裝聾作啞的態度，讓她莫名來了氣。書念皺起眉，突然改了口，語氣隨之冷了下來：“你有孩子了嗎？”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謝如鶴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痕，臉上出現了不可思議和莫名其妙的神色。

“既然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書念板著臉，從另一個貨架上拿了一包粉嫩嫩的衛生巾，“那你也是來買這個的？”

謝如鶴下意識就看向她手裡的東西。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書念突然把衛生巾丟進他懷裡，聲音煩躁又氣悶：“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嗎？我推薦給你。”

謝如鶴遲鈍地接住了衛生巾。

書唸的下一句話是：“這個牌子好用。”

說完，書念沒管他是什麼反應，垂下腦袋，繞過他往收銀臺的方向走去。

身後沒有再傳來他跟上來的聲音，走了好一段路，書念突然想到謝如鶴的腿，頓住腳步，握著把手的力道收緊，然後又放開。她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很不好，明明還是因為他的怪異舉動生氣，但一想起這個，就會覺得自己對他發火真的太不應該。

他當時是因為那麼令人絕望的事情，才會被他外公接走，從而離開了十延鎮。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嗎？然後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書念是真的希望他去過很好的生活，就算沒有那麼好，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不快樂的。

書念偷偷地往後看了一眼，果然他沒跟上來。

她莫名有些惆悵，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會兒，認命地往回走去。可謝如鶴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書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鐘，心情有點悶，走出了這個區域。她低頭看了看手機，再抬頭時，恰好看到謝如鶴從零食區那邊過來。

書念愣住。

不像剛剛那樣，此時謝如鶴懷裡除了剛剛書念扔給他的那包衛生巾，還多了五六包東西。一包的體積不算小，滿當當地堆在他的臂彎裡，令他看起來有種反差萌的感覺。

書唸對那個包裝很熟悉，是她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的杧果味軟糖。

謝如鶴單手挪動著輪椅，另一隻手抱著糖，一個不穩，就掉了一包糖到地上。啪嗒一聲，那包糖滾到了兩人的中間。

書念走到他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撿了起來，遞給他。

謝如鶴掀起眼瞼看向她，沉默著將糖接了過去。

書念站得筆直，但也沒比他坐在輪椅上高多少。她低下頭，還是先道了歉：“對不起，我剛剛胡說八道的。”

謝如鶴沒再保持沉默，不同於從前清潤的少年音，聲音沙啞低沉：“什麼？”

書念沒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裡的那包衛生巾，小聲強調：“我沒覺得你要用那個。”

謝如鶴：“……”

書念還站在他面前，看起來垂頭喪氣的，也不再說話，一動不動，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諒就不會離開半步。

謝如鶴沒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書唸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些，她重新看向他：“你還要買東西嗎？”

謝如鶴淡淡地道：“不用。”

書念想了想，提議道：“那我們一起去付款？”

謝如鶴頓了下，點了點頭。

兩人到收銀臺的其中一支隊伍後面，一前一後地排著。

都不是話多的人，書念沒再找他說話，謝如鶴也沒主動開口，兩個人之間保持著難以言說的尷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書念站在前邊，一直沒回頭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錢，然後站在一旁等他。

注意到收銀員拿起那包衛生巾，準備掃條形碼，書念突然反應過來，幫他對收銀員說：“你好，這個不要了。”

收銀員頓住動作，看向謝如鶴：“不要了嗎？”

謝如鶴遲疑了下，還是說：“要的。”

“……”

“你買來做什麼？”書念轉頭看著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買這個的嗎？”

謝如鶴避開她的視線，不太自然地嗯了一聲。

等他從收銀員手裡接過袋子，兩人往電動扶梯的方向走時，書念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給你女朋友買的嗎？”

謝如鶴聽到這話，挪動著輪椅的手頓住，停在了原地。

餘光察覺到他的動作，書念回頭：“怎麼了？”

謝如鶴垂著眼眸，似乎在思索些什麼，良久沒有動靜。隨後，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遞給她：“給你。”

書念愣了：“給我嗎？”

謝如鶴點頭，重複了一遍：“給你。”

“為什麼給我？”書念茫然，但注意到那個袋子是透明的，他拿著似乎挺尷尬，她只好說，“那我把這個拿出來吧。”

袋子裡除了那一包衛生巾，還有五包杧果軟糖。

謝如鶴搖了搖頭：“都給你。”

這次他不再等書唸的反應，直接把袋子塞進她的手裡。指尖觸碰到她的掌心，他微微一頓，又迅速收回，而後自顧自地走到前面去。

書念在原地站了幾秒，神情依然茫然。

以前兩人熟悉的時候，謝如鶴在想什麼，書念都不懂。現在過了這麼多年，兩人之間感情變得生分，她更是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到不解。

書念沒再多想，跟了上去，問：“你要怎麼回去？”

謝如鶴沒回答，反問道：“你怎麼回？”

“我坐地鐵。”

“好。”

他這話也沒說他到底怎麼回。書念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倒是謝如鶴看到她滿滿當當的雙手，沉默片刻後，主動道：“我幫你拿。”

書念搖頭：“不用。”

謝如鶴聽到這個回答，神情一頓，彷彿被戳到了什麼痛處，情緒明顯變差。他握緊手中的袋子，聲音很輕，帶著點涼意：“為什麼？”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不開心了，書念小聲地問：“什麼為什麼？”

他神色暗沉：“你覺得我幫不了你嗎？”

書念沒聽清：“什麼？”

兩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門，大風嘩嘩地吹，穿梭在人群之中，融進夜色裡。

謝如鶴沒再提起剛剛的話，黑眸裡像是摻了墨，幽深而沉重。他抬起頭，頭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態：“書念。”

這還是兩人重新見面之後，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書念停下腳步，疑惑地道：“怎麼了？”

謝如鶴揹著光，整張臉埋在暗影之中，那雙眼卻是明亮的。他勾起唇，聲音晦澀：“你為什麼不問我，我的腿為什麼變成這樣？”

“我覺得你不一定想說。”書念捏著袋子的手收緊，她有點不知所措，心臟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過氣，“而且那也不會是好的回憶。能漸漸變好，就好了。”

如果有人來問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書念也是不願意說的。

那是很不好的回憶，她不會想重溫一遍。

“漸漸變好……”謝如鶴的喉結滾了滾，眼神黯淡下來，他像是認清了現實，聲音變得低沉又沙啞，“書念，我跟你不同路。”

書念也不介意：“有人來接你是嗎？”

謝如鶴沒肯定也沒否定，而後終於說出了今天一直跟著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個電話是我的。以後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

他還說了一句什麼，聲音壓得很低，書念沒有聽清。

書念還想問，謝如鶴卻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連句道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