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 後疫情時代,全球化何去何從?——全球化經典論著《想象的全球化》簡體中文版面世

從曾經的地球村展望,到如今的反全球化、去全球化、逆全球化呼聲,關於全球化,還有什麼未被論述與分析,或者說還有什麼值得期待?作為全球化研究的經典論著,《想象的全球化》旨在探討:面對全球化這樣一個對一些人來說充滿希望,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意為末日的未來,文化工作者可以做些什麼?

《想象的全球化》的獨特與重要之處在於:一,立足拉美思考全球化,消解西方敘事中心論。此書的引進無疑會給原本熟悉西方全球化理論的國內學者帶來一份來自拉美的異域“驚喜”,讓我們得以聆聽更加豐富、多元的全球化聲音。二,突出文化與藝術的作用,構建理解全球化想象體的詩學視角。面對難以把握、模糊不清的全球化概念,加西亞·坎克里尼認為,隱喻與敘事有助於我們跳出自己的認知框架進行想象,因而,他關注那些為填補理論和政策的縫隙和不足而形成的敘事與隱喻,那些彌補數字與預測之失真的敘事與隱喻,以及在關於移民和流亡的故事裡湧現的敘事與隱喻。三,強調個人和群體能動性,提出實力較弱的群體也有可能利用勢不可擋的全球化趨勢。加西亞·坎克里尼相信,只需各個主體在文化產業中不放棄對藝術的想象,在經濟交流中接受政治、社會的多元化,在文化運動中開啟磋商新形勢,全球化便有可能成為一個豐富多彩的程序,使不同群體共同受益。

讀書 | 後疫情時代,全球化何去何從?——全球化經典論著《想象的全球化》簡體中文版面世

《想象的全球化》

[阿根廷]內斯托爾·加西亞·坎克里尼 著

陳金梅 譯

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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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選讀:

全球化想象體中的文化與政治

人們偶爾會在一些自己並非很想引用的學者著作中發現些很是在理的文字。幾個月前,我就讀到菲利普·索萊爾斯所述的這樣一段故事:“暴君稱:二加二等於六。另一位略微溫和的暴君則言道:二加二等於五。當一位勇敢的臣民冒著各種風險,提醒人們說二加二等於四時,警察走來警告他說:‘您絕對不願意我們回到那個二加二等於六的年代吧!’”

政界人士評論說,大家肯定不願再回到專制獨裁和游擊戰爭的年代。經濟學家也提醒說,大家不想再過遭受惡性通貨膨脹的苦日子。與此同時,我們並不清楚,多國為應對全球化而尋求的區域聯合,會給世界秩序造成多大程度的新混亂。美國聯手歐洲以對付日本和中國,美國還與拉丁美洲聯手以防歐洲獨佔拉美市場,同時我們拉美人也趕緊就拉美國家之間的自由貿易達成協定,並向區域外國家示意,希望引入其他地方,如美國、歐洲甚至亞洲的外資。

得到幾個拉美政府的支援,美國正竭力推動在2005年建立美洲自由貿易區(西班牙語簡稱ALCA)。歐盟十五國也一直在跟南方共同市場成員國和墨西哥會晤,並於1999年6月又與其他拉美國家商談,研究與部分拉美國家於2001年之前達成自由貿易協定的可能性。這一協定的商討遭到了法國的強烈反對,因其將拉美視為農產品市場上的強勁競爭對手。美國也時不時控告墨西哥和歐洲國家實行傾銷和保護主義。而在南方共同市場內部,各種意見分歧和信任缺乏使得那些已簽署的協定實施起來步履維艱。到底是自由貿易,還是區域一體?是新形式的隸屬關係、對抗關係,還是區域聯合?人們是否能夠從容應對這些現今已成定局之事,能否不去再三考慮不同文化間的關係而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死對頭之間的陳舊故事以及看待事物的偏見眼光,使得以上諸類對話合作只能停留於想象之中而難以在未來成真。

以上諸多協定難以落地變為具體數字,因為我們的賬目糟糕得一塌糊塗。最近二十年裡,拉美國家的外債翻了四倍甚至六倍。像阿根廷與墨西哥這樣的國家,揹著1200億到1600億美元的債務,每年光償還債務利息就要花掉一半甚至更多的國內生產總值。美國的外債更是比以上數額還高出三倍,多到無法償還。又有誰會將報紙上公佈的鉅額數字與自己日常生活花費進行比較?儘管上述數字誇張至極,由其引發的衝突也如此難以解決,以致限制著我們的想象,但思考政治的確是件需要想象力的事。

奇怪的是,這一所有人之間的相互爭鬥卻被稱作全球化,在這一過程中,工廠倒閉,就業機會銳減,大規模移民潮劇增,還有族群間和區域性爭端衝突不斷。引起人們注意的是,企業家和政界人士將這一全球化理解為人類走向更加團結的未來的凝聚力,而不少研究全球化的評論將這一痛苦的轉變解讀為最終將我們引向同質化的過程。

儘管全球化的結果難以確定,全球市場的統一還是被譽為唯一可考慮的模式,那些暗示世界還可以有其他運轉方式的人,則被斥為懷舊民族主義者。如果有人更大膽,敢質疑全球化帶來的益處,還對貿易自由化作為實現全球化的唯一途徑進行懷疑,那麼就更會被指責為在支撐力不夠的牆還沒倒塌之前就開始緬懷舊日。既然任何理智的人都不會相信有可能回到過去,由此得出的結論便是,資本主義是人們相互交流、影響的唯一可行模式,它不可避免的最高階段便是全球化。

本書旨在探討:面對這樣一個對一些人來說充滿希望,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意為末日的未來,我們文化工作者可以做些什麼?換句話說,文化間性向市場提出了什麼問題?國家之間的邊界又向全球化提出了哪些問題?這涉及重新思考如何在這一階段從事藝術、文化以及傳播工作。比如,在分析歐洲、美國和拉丁美洲之間的關係重組時,我們可以從文化的角度去理解全球化這一程序,並採取與那些單純把全球化視為經濟交流的人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文化不僅是一個信奉二加二等於四的領域。文化還是一種非明確的立場,以此去想象如何處理大量模糊不清的事物,它們的積聚潛力和表達力尚待我們去揭示。文化中有一部分生產知識,以知識之名,人們可以在政治或教會權力面前,堅定無疑地斷定二加二就應該等於四。知識使人們能相當客觀地理解“真實”,發展覆蓋全球的通訊技術,測算文化產業的消費情況並設計媒體傳播專案,以豐富大眾知識,形成社會共識。文化的另一部分,則是自進入現代化以來,隨著對世界之無序或過於有條理的不滿而發展起來的,即文化還致力於改變和創新。

這兩種對文化不同的理解方式,一方面將社會科學與技術發展區分開,另一方面區別對待人文研究與藝術創作。如何對其進行比較分析,在全球化時代則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任務。為搞明白什麼可以被瞭解和掌握,改變和創造有何意義,科學家和藝術家不可只與贊助方、政界人士或不同機構協商,還必須應對以全球化之名隱藏不露卻無處不在的各種權力。眾人都說,與經濟、傳播和藝術活動只侷限在一國範圍內的年代相比,全球化程序所依賴的體制結構、各種規模的組織、各類物質產品市場及文化市場,更加難以定義和掌控。這真是大衛不知歌利亞在哪兒。

為理解這其中的複雜性,我們這群研究文化的創造性、文化流通及文化消費的人越來越關注那些硬實的資料和“客觀”社會經濟活動,這些活動以新的規則主導著科學與藝術市場以及我們不斷變化的日常生活。然而,由於全球化表現出模糊不清且難以掌控的特徵,處理全球化事務的人也需時不時採用敘事和隱喻的手法對它進行描述。因此,從文化的社會人類學角度來看,不但需要分析統計資料以及概念文字,也要分析那些能反映全球化構想的敘事與意象。此外,歷經艱難的移民跨越邊境、離家遠行所經歷的艱險,向人們講述著全球化蘊含的撕裂與分化。因而,在關於移民和流亡的故事裡湧現出許多虛構與隱喻。

另一個類似的不確定因素,改變了其他一些通常對文化問題不感興趣的社會主體的想法。經歷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全球化的鼎盛期後,國家機構在社會和經濟領域能掌控的空間減少,為這些機構賣力的政界人士不太明白他們的工作正遭遇什麼變化,開始不斷思考對策,思考應從哪些方面入手。製造經濟向投機經濟的急速轉變,讓企業家們茫然失措,他們也產生了類似的疑慮。不斷有人呼籲建立一種新的工作、消費、投資、宣傳及媒體管理的文化。這一呼聲讓人產生的印象是,人們終於想起將文化視作一種應急手段,就好像“建立一個新的文化”的口號便可以如魔法般重整經濟,彌補運作與投資方面的漏洞,那可是競爭在媒體和消費層面都沒能解決的難題。

營建一種適應全球化浪潮的文化的呼聲,也可理解成一種調解不同想象體之間衝突的需求。我們看到每個群體對全球化含義的想象不盡相同:一個跨國公司經理眼中的“全球化”主要指其公司運營、業務開展以及行業競爭所涉及的國家;對於那些主要與美國發生貿易往來的拉美國家之政府工作人員來說,“全球化”幾乎就是“美國化”的同義詞;而在南方共同市場的話語體系中,“全球化”一詞則還囊括了歐洲國家,有時還可指代共同市場內部各國間一些新的互動關係。在一個有親屬在美國工作的墨西哥或哥倫比亞家庭看來,“全球化”指他們與親屬所在的美國某區域的密切關係,而這又不同於墨西哥或哥倫比亞一些藝人對全球化的構想,比如著名藝人薩爾瑪·海耶克和卡洛斯·畢維思,他們的受眾遍佈全美。

嚴格意義上說,只有一部分政治家、金融家和學者是從整個世界的角度進行思考的,思考一個呈環狀的全球化,而他們在業內也並非多數。其餘大多數人構想的全球化則呈切線狀。不同人思考全球性概念的思路有寬有窄,反映了人們接觸所謂的全球經濟和文化的機會並不均等。而這一不均等讓我們可以認識到,全球化是但又不是如其允諾那般。許多全球化人士無非是在裝模作樣地推行全球化。

然而,連窮人和社會邊緣群體也躲不開全球化的浪潮。當拉美移民來到墨西哥北部或者美國南部時,他們會發現僱用他們的企業不是韓國公司就是日本公司。此外,還有許多人之所以如此極端地背離故國,是因為“全球化”使得他們在秘魯、哥倫比亞或者中美洲丟了飯碗;或者因為全球化的影響,外加當地的悲慘境況,他們之前生存的社會已經變得極不安全。

一位在好萊塢——美國夢的代表地——工作的美國電影人,得知環球影城已被日本資本收購後,他對於自己國家的世界地位的認識開始改變。以往人們一直認為,西方代表現代而東方意味著傳統,現今日本的發展超越美國及其他西方地區,讓人不得不思考大衛·莫利所提,是否現在“世界該按照從右至左,而非從左到右的順序,來解讀”(Morley & Chen, 1996:328)。

我在書中突出移民過程和移民群體,是為理解資本、財富和資訊的流動,以及不同生活方式與表現形式之間的差異。從全球出發進行思考時必然經歷頭暈目眩與猶豫不定,這促使不同國家間透過建立區域聯盟來加強防護,同時在市場、社會及其想象體等方面劃定隸屬範圍。對於其每個成員來說,上述界定範圍便成了他們能承受和應對的全球化。尚在爭論的是,是否應當設立新的壁壘以理順投資,或應對不同民族、區域和各種群體融合太快或遭受排擠的威脅等問題。那麼,超越國家的一體化在這方面能有所作為嗎?答案是,儘管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才開始在歐盟,後又在《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框架以及南方共同市場討論這些問題,但全球化、區域一體化和多元文化三者之間的聯絡,正在成為研究議題和諸多談判的重點。——摘自

《想象的全球化》

“引言

 

作者:

[阿根廷]內斯托爾·加西亞·坎克里尼

編輯:蔣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