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作者 崔洪國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崗。”無數的春也春過,無數的秋也秋過,無數個春夏秋冬在時序的匆匆中就那樣過了。我在很多的夜裡,在思鄉的夢裡無數次夢到過那些趕場、打場、曬場、看場的場景。

——題記

在北方的農村,入夏開始到深秋,有兩個季節是農村場院的忙季,從白天到夜晚,鄉親們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坡裡和場院裡度過的。我在之前的鄉情散文《鄉村光光的場院》中寫了場院和農人濃濃的深情。場院,是那些親愛的鄉鄰們在忙碌中語笑喧闐的地方,是他們堆放麥子、棒子和瓜果等勞動果實的地方,是他們守著麥子垛、棒子垛,在晴朗的陽光裡,聽著機器的轟鳴合計年景的地方。鄉村的場院,是融合了最渾厚的鄉土氣息,最能勾起農家人話題的場域。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當年孟浩然隱居鹿門山,友人盛情邀請前去做客,興之所至,由“邀”到“至”到“話”一徑寫去,用語簡省,樸實無華,自然流暢中寫盡雋永意境,文若行雲流水,詩意栩栩如生,一幅恬靜閒適的田園風光遂成千古佳話,千古佳畫。“新築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穀趁霜晴。笑歌聲裡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在唐宋大家的詩詞裡,田園詩繼承了《詩經》寫實寫意的文風,達到了詩歌美學的觀致和巔峰,其中場院生活一直是這些詩歌中一個富有傳奇的意象,到現在都被津津樂道,這一方面說明了場院在中國農村生活中的地位,也是農耕社會耕織稼穡的寫真和敘事,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歷史影像。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農村人老俗話,芒種前後,割麥種豆。這田家少閒月,農家人倍忙的日子大約就是這麥黃前後了。其實,這個時節,地裡的活路倒不多,耐不住心性的,每天都跑到田間地頭看一眼,在地頭的老楊樹底下抽袋煙,看著那麥穗一天比一天垂實了,心裡也就踏實了,怎麼說那也是一年的收成。家裡人就把鐮刀從倉屋裡找出來,磨得鋥亮。磨鐮刀不僅是功夫,也是學問,磨刀石上沾了水,鐮刀上也沾了水,要順著一個方向“帶”,否則刀刃就容易磨鈍了,鐮刀就不好用了。農家的小推車也上緊了輻條,換了新的襻,車圈也上了油,就和新的一樣。

場院裡也提前忙碌著了,這是趕場的序曲和前奏。我記得場院裡人多了,大爺、叔叔、哥哥們先是把場院的角角落落打掃乾淨了。早先的時候一個生產隊一個場院,一個隊的青壯勞力都去忙活,一兩天的功夫,一個場院就和過年節一般被打掃得乾淨敞亮。後來,場院一塊一塊分到了戶頭,芒種前後,村人們也要到自己的那塊場院地裡打掃乾淨了,再幫著鄰居家也收拾得利利索索。那樣的時光裡,農家人是不分你家我家的。打掃乾淨的場院暴土揚長(老家農村話,形容場院塵土飛揚)的,還需要下一些細功夫。就在場院裡灑了薄薄一點水,稍微溼漉一些,一干索,就套了碌碡,一圈一圈碾平整了,即令有風拂過,也再捲不起塵土,這場院就等著小麥上場了。每家場院平平的場地上擺滿了掃帚、木叉和揚場的木鍁。碌碡靜靜地躲在場院的一個角落裡,靜待著麥子上場後它們派上用場。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崗。”割麥的時候,場院裡的人少了,村裡的男女老少簞食壺漿都奔向了各自豐收的麥田。那些麥子託著飽滿的穗在廣袤的麥田裡春風得意地昂首立著,一地的麥子,一地的豐收,一地的金黃。等到月亮爬上東山崗,那些麥穗的影子在月光的影影綽綽中羞澀地擁擠著,夏風起來,它們在明晃晃的月光裡晃動成動人的輕歌曼舞。這樣的日子用不了很久,這些麥子就在鐮刀嗖嗖地揮舞中,後來在機器的喧囂中,齊刷刷地躺倒在無邊無際的大平原上。還沒有脫粒呢,到處是醉人的麥香。有熟的稍晚一點的麥子,被哥哥拿了一把,到地頭的溝裡,燒熟了,空氣中到處飄散著甜絲絲的味道。搓出粒,填進嘴裡狼吞虎嚥著,手上和嘴上沾滿了麥穗燒過的灰。

夏日的天是娃娃臉,有時說變就變,而且夏天的雨是雨急風驟,這樣的天氣是不利於小麥收割的,有風雨襲過,有的田裡的麥子一鋪,再割就費勁了,所以北方的麥收時節需要搶收。前後也就是六七天的樣子,麥子就躺倒在大田裡了。鄉親們稍微歇歇腳,喘口氣,就把那些捆好的麥個子垛在小推車和地排車上,推著、拉著送到光光的場院裡。鄉路長長,鄉路彎彎,那些來回的小推車和地排車在鄉路上排成長長彎彎的風景,有的空著車向著田園的方向,有的垛滿了麥子個,用小車推的就把襻累在膀子上,用地排車拉的就爬到車頂高高的麥堆上,來回招呼著,一車一車的麥子就從地裡到了場院裡。

有那麼幾天,太陽毒辣辣的,天響晴響晴的,日頭曬在身上都要曬出油來。麥子在場院裡鋪散開來,很快就焦乾了。接下來就是要打場了。早些年,打場的時候是用碌碡,把牲口蒙了眼罩,套了碌碡,用韁繩牽了,趕著,一圈一圈在場院裡轉著,日頭高高的晌午,婦女們翻幾個來回,麥粒就都下來了,半下晌,卸了碌碡和牲口,人們把碾碎的麥稈挑到場院的邊角,把金黃的麥粒在場院中間堆了。晴天的日子,就那麼堆成一堆,倘若陰天想要有雨的樣子,就用塑膠布蓋了,四邊壓上磚頭,有風有雨也不怕了。後來,有了脫粒機,麥子上場後也用不著曬乾透,很快就用脫粒機把碌碡的營生代勞了。其實在農人的心裡,麥子上了場這年景和收成就定了,那樣的時刻,他們反倒願意有這麼一場雨,一來割完麥子的地裡,棒子露頭了,需要雨水的滋潤,再說他們也願意在看場院的棚子裡望著外面的雨聲,有更多的時間與那些親愛的麥子多待一會,多絮叨絮叨。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和莊稼待得久了,魯北平原的那些鄉親們都成了麥子和棒子方面的好把式。你就說趕場、打場後的揚場,那也是很有說道的。多大的風最適合揚場,什麼樣的風向最適宜揚場,莊戶人家門清,心裡都有一本明白賬。揚場的時候那簸箕端平穩了,一個用木鍁鏟上,一個端了簸箕,一道漂亮的弧形,麥子就飛出去了,等落地的那一刻,麥子是麥子,麥屑是麥屑,裹了頭巾的嬸子、嫂子和姐姐忙不迭地掃著,用不了多久,那些麥子就一粒一粒堆成豐收的山景了。場院早就碾過了,有三四個晴天,在場院裡鋪開來,曬得乾爽瑩透,今年的麥子就可以顆粒歸倉了。

夏天是麥子,秋天是棒子,都要在那平平坦坦的場院裡唱完屬於它們季節的歌。棒子上場的程式沒有麥子那麼繁瑣。夏天過去後,場院裡一直不離人,分些瓜果啦、菜蔬啦,都時不時用著場院,所以從夏天到秋天的場院始終是乾乾淨淨的,秋收季節也用不著重新拾掇。棒子收穫的時候,雖然夏熱餘威未減,但也有秋高氣爽的感覺了,比夏天氤氳的低低水汽相比,秋天更是天高雲淡,秋高氣爽。人們是把棒子一個一個從玉米秸上掰下來,裝到提籃裡,直接裝到車上就送到場院裡了。那些棒子秸等到棒子收穫完,再用钁頭刨了,在廣袤無垠的田野裡散開來,曬乾了拉回到家裡,有的做了冬天燒的柴禾,有的在院子裡做了蓋白菜的篷料,把那些堆積如山的大白菜嚴絲合縫地圍了,和它們一起過冬。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場院裡的棒子剝了皮,也要和麥子一樣在清亮透明的陽光裡曬乾了。棒子不用和麥子那樣著急脫粒。秋日的夜晚星月如輝,秋水怡人,人們有的是時間在場院裡坐了,沐浴著清秋的風,在一片窸窣聲中把那些澄黃澄黃的棒子一個一個剝出來。秋日的場院和夏天有些不一樣,麥收的天熱,人們的心情和那些金黃的麥穗一樣心焦,麥子上場趕緊脫了粒,顆粒歸倉這心就算落定了。秋日的天涼爽,雖然還有秋老虎,但這熱已經讓人通體舒爽了,人們的內心是閒適的。秋天的場院人們除了圍坐著剝棒子皮,有了更多閒坐著話家常、納涼等的敘事。“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鄉親們有了更充裕的時間坐在場院裡的蒲墩上,說笑著,遙看著漫天璀璨的星河,偶爾的瞬間有一顆流星從天邊滑過,人們的話題就有集中到那顆來去匆匆的流星上—是誰要乘著闌珊的夜色來,還是燃盡了生命的火焰,要去呢?人們望著深遠的天幕,不約而同的想著。

秋日也有雨天的時候,秋天的雨纏綿悱惻,不像夏日場院的雨那般來去匆匆。秋天的雨來趕場那會,棒子都剝完皮了,在場院裡堆成了很大的一堆,金燦燦的。那時的人們更喜歡夜晚住在場院裡,我們老家叫“看場”,場院離著家也很近,分院到戶以後也是一家靠著一家,再說夏忙秋收那段日子,場院裡從早到晚也不離人,這場院咋還需要“看”呢?在魯北的農村,“看場”更多是農家人的一種豐收情結,鄉親們對於收穫、果實、泥土、田園的情感用所有的語言都不如用“看場”表達的妥帖。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那樣的日子,一連幾天的雨下著,地裡的農活也都沒有急上眉梢的。鄉親們就在自己的場院裡搭了窩棚,聽著叮噹的雨聲,守著場院裡那一堆一堆的棒子。有的窩棚就在自家的地排車上,像一艘烏篷船在雨中漂著,有的在雨來前,就在場院的一角搭了一個木頭架的棚子,弓形的,長長的,用塑膠布蒙嚴實了,地上鋪了一層棒子皮,鋪了鋪蓋卷,白天就在棚子邊上聽著雨聲望著雨滴在棒子堆的旁邊匯聚成水流。那些棒子也都蓋了塑膠布,一點也淋不到雨。

夜晚,鄉親們就躺在軟軟的棒子皮上安然入睡。有時到了飯點,不願意回去吃飯,妻子和孩子就把飯送到場院裡,看場的人們就在窩棚邊上一邊吃著,一邊嘮著。夏忙的時節,他們對豐收的感知是急急火火,在麥田裡,場院裡來回奔忙著;等到秋收了,棒子都剝了皮,人們對豐收的感知就是在場院的棚子裡,或者觀著一天星月,或者臥聽秋雨淅瀝,更享受的是棒子在他們面前堆著,堆成圓圓的小山,那是對豐收最心滿意足的體驗。等到天晴了,那些棒子日復一日曬乾了,他們就在場院裡,有的在自己院子裡,把那些棒子一個一個掛在柱子上,或者用圓圓的籠子圈起來,眼看著,心想著,手撫著那些棒子一起度過一個漫長的寒冬。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無數的春也春過,無數的秋也秋過,無數個春夏秋冬在時序的匆匆中就那樣過了。我在很多的夜裡,在思鄉的夢裡無數次夢到過那些趕場、打場、曬場、看場的場景。彷彿聽到了鄉親們趕車的聲音,聽到了場院裡蟬鳴和秋蟲的淺吟,看到了那滿院金黃的麥穗和院子裡堆積的黃澄澄的棒子,那些親人們笑容可掬,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向我緊趕慢趕過來,挽著我的手向我噓寒問暖著,指著場院裡的麥子、棒子和我說著豐收的年景。在我半夢半醒之間,他們和我保持著或遠或近的距離,等我夢裡醒轉來,他們都遠去了,留給我一地清亮的月光和滿院的白。

偶爾回鄉的日子,我也試圖尋覓過那些趕場、打場、曬場、看場的情景,除了在那些似曾相識的境遇裡心頭浮著“人生幾度月當頭”的斷句,實在是尋他不得了。有些人遠去了,還在故鄉的也都皺紋爬滿額頭,物是人非,早已不是當年的人事和風物了。有的場院建了村民健身廣場,有的劃了村民的宅基地,蓋起了房子,有的栽種了各種各樣的綠化樹木,我去的時候,楊樹、桐樹、李樹和各色的花草正繁華和滋長著。也難怪,細數起來,我離開故鄉也有幾十年時間了,流年偷換,時光著痕,倘若在那逝去的光和影裡,倘若在那夢境和滿院的白裡,依然能夠記得和憶起那份忘他不得的親情、鄉情和趕場、打場、曬場、看場裡的歡愉,也值得了。

注:圖片來自網路!

鄉情散文|趕場,打場,揚場,看場

崔洪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寫作學會散文評論委員會委員,濟南市作協會員,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與海陽最美的邂逅

崔洪國散文精品集》長篇非虛構紀實作品《列車前方到站徐家店》《膠東散文十二家

.

崔洪國卷》,在報刊、媒體、平臺發表散文、書評

400

餘篇。

壹點號 風過林梢

新聞線索報料通道: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尋微信小程式“齊魯壹點”,全省600位記者線上等你來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