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生態環境保護問題三年前被中央通報。但《經濟參考報》記者持續兩年多的跟蹤調查發現，通報追責高壓之下，祁連山南麓腹地的青海省木裡煤田聚乎更礦區非法開採並未根絕。
“開膛破肚”式採挖觸目驚心
海拔4200米的木裡礦區聚乎更煤田，地處青海省天峻縣，緊鄰祁連山自然保護區，是祁連山賦煤帶的資源聚集區，
為青海唯一的焦煤資源富集地。
《經濟參考報》記者多方調查證實，製造這一區域生態災難的，是一家名為青海省興青工貿工程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興青公司”）的私營企業。
興青公司董事長馬少偉號稱青海“隱形首富”，14年來盤踞木裡礦區聚乎更煤礦，涉嫌無證非法採煤2600多萬噸，獲利超百億元。
2020年7月下旬初，《經濟參考報》記者第三次探訪聚乎更礦區東南側的一井田煤礦5號井。興青公司採煤區內，數臺挖掘機和裝載機正在緊張作業。據悉，目前興青公司有四個採煤隊、120臺機械、近300人在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5號井開採作業。
圖為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非法開採現場。記者 王文志 攝
在興青公司露天開採現場，放眼望去，“開膛破肚”式採挖形成的巨型凹陷採場，猶如在高原溼地上劈出的一道巨大傷口。
2019年4月26日，《經濟參考報》記者曾以運輸車司機身份透過重重盤查，進入礦井，目睹了興青公司與上述情景幾乎相同的開採場面。
時隔一年多，興青公司在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5號井的採掘面，向西北方向快速擴充套件。
遠處是碧草如茵的自然溼地、珍珠般灑落的羊群和白雪點綴的山峰，近處則是一片狼藉的煤堆、渣堆和觸目驚心的巨坑，對比之下像是綠色的高原草甸被遽然撕裂，黑色煤炭和渣土如傷口處外翻的血肉，令人不忍直視。
圖為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非法開採後傷痕累累的山體。記者 王文志 攝
14年非法開採獲利超百億
據《經濟參考報》記者調查，興青公司於2005年介入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2006年後半年開始煤炭開採，其非法開採活動已持續14年。
記者從青海省自然資源廳一工作人員處瞭解到，截至目前，興青公司等均未取得聚乎更一井田煤礦的採礦許可證，
其開採行為屬於非法盜採。
而根據青海省政府青政（2011）93號檔案，2011年度興青公司上繳稅收33271萬元。另據青海省政府青政（2012）61號檔案和2013年7月青海省財政工作會議披露的資料，2012年度興青公司上繳稅收4。12億元。當地專業人士據此測算，自2006年底到2014年6月底，
興青公司在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非法開採優質焦煤2000多萬噸，收入110多億元。
此外，專業人士根據相關資料測算，2015年至2020年，興青公司在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採煤500多萬噸，收入約40億元。
《經濟參考報》記者從興青公司內部獲得的2019年11月26日至12月29日《挖機挖煤結算表》顯示，在此約一個月期間，10臺挖機合計產煤11。25萬噸；2020年5月26日至6月25日《自卸車車數統計表》顯示，此期間產煤4。1萬噸。
由此可見，自2006年到2020年的14年間，
興青公司從木裡煤田非法採煤2500多萬噸，獲利150億元左右。
兩輪中央環保督察期間仍不收手
從2014年8月開始，按照青海省委、省政府部署，木裡礦區的煤礦全面停產整頓。
據知情人士稱，2014年8月19日，青海省委、省政府領導帶隊到木裡煤田聚乎更礦區指導督辦生態修復和環境整治工作。
省領導一離開，興青公司便白天修復整理棄渣，夜間照舊採掘、出煤。
當地人士稱之“邊修復、邊破壞；小修復、大破壞”。
據《經濟參考報》獲得的內部資料顯示，在木裡礦區整治風聲趨緊的2014年，該公司從聚乎更一井田煤礦採煤113。47萬噸。
2016年2月，青海省政府整治工作進入最為嚴厲的時期。相關資料顯示，
就在當年，興青公司從聚乎更礦區一井田採煤100多萬噸。
2017年8月8日至9月8日，中央第七環保督察組對青海省開展環保督察。此期間興青公司在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
停採時間僅一週左右。
2019年7月14日至8月14日，中央第六環保督察組對青海省開展環保督察。興青公司開採停了三天，督察組離開的第二天即恢復開採作業。
“每逢領導前來視察、檢查工作和執法檢查，興青公司就臨時停產一兩天，並將採煤機械裝置全部轉移到渣山整形工地，用礦渣堵死通往採煤區的道路。”興青公司內部知情人士對記者說，
經常是白天迎接檢查、夜間組織開採，或者上級領導、執法人員前腳剛離開、後腳就恢復生產。
為了應對青海省執法部門的監督檢查，2020年7月28日起興青公司停產四天。31日下午14時左右，檢查人員離開，16時興青公司即通知各採煤隊恢復當日夜班開採。
就聚乎更礦區一井田煤礦非法開採問題，《經濟參考報》記者致電馬少偉，馬少偉表示：
“煤礦一直在停產著呢。”
“破壞性”開採暗藏巨大生態“黑洞”
木裡煤田儲藏我國稀有煤種優質焦煤。
相關煤炭開採專家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說，為了追求效益儘快最大化，興青公司開採只吃“白菜心”，
僅採特厚煤層這一層，薄煤層、地質構造比較複雜的煤層基本上棄之不採，回採率不足15%。
對此，
業內人士痛惜地稱為“採一噸扔五噸”，
優質煤炭資源在興青公司挑肥揀瘦的開採過程中，被白白扔掉80%。聚乎更一井田5號井超過6000萬噸煤炭資源被興青公司白白扔掉，相當於年產300萬噸大型礦井的20年產煤量，估值高達360億元左右。
青海大學一位參與以木裡礦區為試點的高寒礦區植被恢復專案研究的專家表示，粗放野蠻開採破壞的不僅僅是礦區周邊，隨之而來的草場退化和地表荒漠化，將導致黃河上游和青海湖區域生態環境的惡化。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張宏福表示，興青公司的非法開採，不僅破壞原有的自然生態系統，而且使優質焦煤、可燃冰等不可再生資源遭受毀滅性破壞，有關部門必須予以徹查。
光明時評：青海“隱形首富”背後誰在撐腰
3年前，中央通報，掀起問責風暴，史上最大規模的祁連山生態保衛戰打響。然後在同一座祁連山，與甘肅省隔省相望的南麓腹地——青海省木裡煤田聚乎更礦區，迄今為止非法開採仍未根絕。大規模的破壞性煤礦非法開採，給這片原生態的高寒草原溼地增添巨傷。
調查顯示，興青公司於2005年介入聚乎更礦區，次年開始煤炭非法開採，迄今長達14年之久。2014年，青海省委、省政府部署木裡礦區全面停產整頓，修復生態。省委、省政府領導帶隊到礦區指導督辦生態修復和環境整治。然後，督辦領導一離開，興青公司煤照採、礦照開。
更令人驚詫的是，這家24小時不間斷作業的公司，
但凡“有領導和執法人員前來礦區，都能事先得知訊息”
。機械裝置全部轉移，用看似綠色草坪的蓋土網加以掩蓋。這樣的操作，很難不令人懷疑，其要麼有通風報信的“內鬼”，要麼有一手遮天的“保護傘”。督查時隱得了身，不為監管發覺；“首富”後隱得了名，不為社會關注，此中之隱，應非董事長一人能為，需徹查其背後有無利益鏈。
一個典型的非法採礦、嚴重破壞生態的民營企業，能夠避過兩輪中央環保督查、在祁連山生態保衛戰中成為打不死的“小強”，這種人為的“死角”，以及礦區巨大的黑洞，令人痛心疾首，更令人對當地的監管治理感到失望。
面對興青公司掠奪式、破壞性開採行為，中科院院士張宏福連呼“痛心疾首”。這是從生態環境的科學視角發出感慨的。木裡煤田區域生態極其敏感和脆弱，大規模無序探礦採礦使得成千上萬年的凍土層被剝離，水源涵養功能減弱或消失殆盡，將使地表大面積發生不可逆轉的乾旱化。
而公共驚歎“不敢相信”，是從法治的視角表達感受的。同一座祁連山、同一個國度、同一部法律、同一場保衛戰，甘肅這場問責力度之大，猶如暴風驟雨。而青海的這場戰役，表面應對有餘，分明戰力不足。此中是“隱形首富”應戰的能力過人，還是有足夠的財力擺平人？青海當地需要徹查，而且應由更高的法治力量出面查。有黑洞堵黑洞，有黑打黑。
生態的舊賬未還，興青公司又年年添新債。祁連山這場生態保衛戰，目前看來還是打得不徹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這是時代的要求，也是法治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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