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哥是我的大學同學，比我年長一歲。
他在北京一家影視公司工作，月薪一萬二，只能算馬馬虎虎。但是年終獎還不錯，有個五六萬。
去年這個時候，某個週六晚上，我們開黑玩遊戲，偶然問起什麼時候回家。
只聽見語音那頭響起打火機的聲音，他點燃一支香菸說，今年不回家過年了，打算和幾個朋友去三亞旅遊。
“真是瀟灑啊。”
他嘆了口氣，突然坦白道，其實是因為沒錢。
我只是不信。別裝了，你們公司今年幾個電影都成了，你也混了個副導演，怎麼會沒錢？
於是，他認真地，給我算了一筆賬。
01
炮哥的老家，在河北石家莊下面的一個地級市，離北京不遠。
即便在春運期間，交通費也不過幾百上千，這自然不算什麼。
到家裡，花錢大戲才正式開幕。
你在大城市讀書，在外面混了那麼多年，氣質一瞅就和旁人不一樣。
親戚朋友都覺得你過得很好，給長輩孝敬一些理所當然吧？除了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這些份內的，什麼遠房表舅、素未謀面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兒女，也都得表示一下。
然後是不間斷的發小、同學聚會。
其實與老朋友們，圈子不同，現實生活中早已經形同陌路。但彼此總歸有些感情，別人大多已經結婚、生孩子了，該給的紅包還是要給。
還有各種零零碎碎的開銷，不光是給家裡置備那些這些的，和小輩們出去玩得買單，去親戚家拜年還得買禮物，等等等等。
一來二去，想過個好年，年終獎很難有剩餘。
本來計劃來年按揭買輛車子，或者租個好點的房子，這些願望基本又得等到下一年。
如此想來，並不富裕的自己，回家過年其實是種折磨。
為了省錢，各種聚會能推就推；不敢走親訪友，見到小朋友捉襟見肘，更不要提吃飯請客，早已囊中羞澀；酒局飯桌不敢嘮硬嗑，錢少話不多。
大氣不敢喘，連呼吸都不硬氣。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這句話，可能不再適用這個時代了。
02
該花的錢還是得花，誰都逃不掉的。我試著開導他。
“關鍵是，這錢花得很受氣啊。”
炮哥今年28，結婚對他而言是很遙遠的事，上個女朋友還是大學時談的。
但是父母早已等不及，連兒女雙全的妹妹，也常常數落他。每次回家，催婚、相親，各種攻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的心理建設做得不錯，權當是家人的愛。
但有些親戚、街坊，不分場合明裡暗裡嘲諷，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連媳婦都娶不到。他時不時能聽到，氣得不行。
但又不能去和大媽們撕逼。
所以，回家過年的意義究竟在哪裡？他嘆了口氣。
除了莫名其妙的一堆開銷，就是癱在家裡吃吃喝喝、無所事事。
真想盡些孝道，不如平時多抽空回家，陪陪父母。比趕在春節回去，更經濟，也更清淨。
果然，去年春節，炮哥再也不當冤大頭了。
當別人大包小包趕著春運的時候，他拖著行李箱，裡面裝著相機和墨鏡，瀟瀟灑灑飛往南海邊的沙灘。
03
牛年最後一夜，炮哥和好友們穿著人字拖，在夜市散步。
彼時彼刻，各種酒吧、夜店、海鮮攤，紮根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比之河北老家，不知要熱鬧多少。
他們把酒言歡、開懷暢飲，推杯換盞之間煙霧繚繞，看著身穿比基尼的舞娘在昏暗的光影中搖曳身姿，充斥在耳邊的聲音，彷彿全在訴說“快樂”二字。
往年春節所有的不愉快，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天堂，全部煙消雲散。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啊，去tmd過年，這才叫生活。
04
回到酒店，已是新年第一天的凌晨。
炮哥掏出手機，看到三條來自媽媽的微信語音來電。
他靠到床上，撥通了影片聊天。
“你們還沒睡呢？”
“在看春晚，這不沒結束嘛。”
“早點休息吧。”
“好，好。”
……
對話寥寥幾句，沒什麼特別的。
但炮哥突然心裡一抽。
他正準備結束通話，卻看見母親眯著眼睛，對著螢幕戳了好久，都找不準關閉的紅色按鍵。
就在那個瞬間，他覺得，才五十出頭的母親，真的老了。
拉開窗簾，望著外面仍然熱鬧的夜市，他只覺得寒冷，毫無醉意。
炮哥終於真實感受到人們常說的那句老話：子欲養而親不待。
往後幾天，海南的冬天依然溫暖，風景怡人、美女如畫。本來無比享受的輕鬆自在，卻有些味同嚼蠟。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05
仔細想想，自己回家過年花的錢，是不是完全沒有必要？
也不盡然。炮哥後來也想通了。
出去參無用的聚會，有些開銷確實浪費。但有些，卻非常值得。
他回想起剛畢業那年春節，花了一千元給母親買了件羽絨服。母親特別喜歡，又怕弄髒，連夜用舊布做了一雙假袖口，套在外面，才放心穿上新衣服。
他回想起參加工作第二年，過年回家給爺爺帶了一部新手機。雖然不值多少錢，但是爺爺興奮地琢磨了一晚上。
他回想起某年春節，看到家裡的微波爐不轉了、冰箱聲音太大、電視的畫質也不清楚了，於是第二天就去電器城，下了血本把這些過時家電全部換新。
他又回想起，每年親戚們來家裡拜年，他臉上堆滿假笑，給名字都不知道的弟弟妹妹們派紅包。母親一邊倒茶、擺弄小吃，一邊自豪地說，兒子現在完全靠自己，就能在大城市北京站住腳。
……
回想起母親臉上的笑容，如此這般，怎能說是浪費呢？
06
之所以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昨天看到炮哥久違地發了朋友圈。
那是一張高鐵站的照片，配的文案是，“回家過年咯”。
2022年的影視行業，大家都明白的，比之往年只能用糟糕來形容。炮哥並未轉行，也沒跳槽，想必他的日子依舊過得緊巴巴。
但是，他選擇回家過年。
或許是成長了一歲，亦或許是去年的經歷，讓他明白了什麼。
07
在一線城市打拼的年輕人們，活得並不輕鬆，賺錢更不容易。
但父母們好像並沒有那麼“懂事”。
“××研究生畢業了，那個時候讓你讀研你也不聽。”
“你表弟去縣裡公務員上班了，今天生日，你姨夫買了一輛18萬的車給他。你啥時候提車啊？”
“你發小××現在在醫院上班，現在轉正了，你看看人家。”
“怎麼今年又是一個人回來？”
……
他們催婚，他們給七大姑八大姨們幫腔，碎碎念著種種我們不喜歡的話題。
如此種種，讓常年漂泊在異鄉、沒什麼人愛、也沒什麼錢的人，更加尷尬、窘迫和內疚。
但是，無論如何，父母再怎麼唸叨，他都永遠是最關心、最捨不得花兒女錢的人。
所以，
無論有錢沒錢，在新春佳節，我們都該陪伴父母左右，該花的錢花；不該花的錢，若能讓老人開心，也還是花吧。
即便囊中羞澀，咬著牙也得挺住。
用金錢來增進親情，雖然庸俗，但理就是這個理。
就像他們曾那樣無怨無悔為我們付出那樣。
若覺得對親戚失了面子，來年再掙回來便是。
最後，願每一個遊子的歸鄉之路順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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