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故鄉的村莊

“故鄉山川”再見,故鄉的村莊

再見,故鄉的村莊

王太山/散文

不是因為它獨特而倍受憐愛,也不是因為它美麗而時常懷念,小興安嶺腹地的黑龍江省朗鄉林業局勝利二場,一個百十戶的小山村,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故鄉的村莊,珍藏著我呱呱落地的第一聲涕哭,神聖而純潔;故鄉的村莊,承載著我兒時的美好,純真而又質樸;故鄉的村莊,鑲嵌著我過去快樂的時光,單純而又可愛。每每想起故鄉,在外漂泊的我,總能找到屬幹心中那片溫暖的港灣。思故鄉,念故鄉,故鄉雖然早已遠離視線,但卻植根心中,長成淡淡的思念。

2021年初夏時節,我踏上了煙臺開往佳木斯方向的K1392次列車,說的文縐動聽點兒是開啟故鄉尋夢之旅,本意其實很簡單的,就是從東北出來30年了,想家了,想那個生我養我長大的地方了,是那種真的想,做夢都想回去的地方!是年,正好得空閒,再也按耐不住驛動的心,毅然踏上了“望鄉”的旅程。

經過近四十多個小時的顛簸,在那個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朗鄉車站下了車。回首90年代中期之前,朗鄉還是一座集原木運輸生產,木材加工和細木工板、各種規格的膠合板、刨花板、貼面板以及傢俱生產製造的大型國有林業企業。那時候可謂人丁興旺,工廠櫛次鱗比、商鋪星羅棋佈,馬路上車水馬龍,車站的站臺上也是人頭攢動,你走我來,一派繁華盛景。

這是一個四等小站,下車的人不是很多,候車室、站房還是那麼高,那麼長,還是那麼幾個窗戶,瓦黃色的牆面,棕紅色的牆圍,看上去像是剛粉刷不久,格外亮眼。出站的檢票口也還是原來的老樣式,只是原來圈圍人行通道的鐵管護欄換成了現在光亮鑑人的不鏽鋼管。出了檢票口,目漸豁朗,唯一一條通往街裡(指商業中心地帶)的馬路兩邊整齊排列矗立著高度僅有兩層、三層的商鋪門市樓房,馬路兩旁的這些樓房商鋪在30年前是沒有的,那邊算是站前廣場吧,只有兩個籃球場的大小,稀疏的停了五、六輛計程車,靠近廣場西邊還有幾輛帶篷的三輪車,幾個司機正掙著走向前,饒有耐心的對剛剛出站的旅客幾乎一個不拉的尋問著:“師傅,您去哪裡?坐車走吧,很便宜的”,“大姐,你去哪裡,坐我的車吧?您放心,保證把您安全送達……”

我要去的地方距離這裡還有30多里地,那些黑三輪我是絕對不會坐的。我仔細環視著幾輛計程車,想選一個面帶慈善,說話文明客氣,和藹可親的司機,可能看出我是想滴車的外來客,一個司機主動走來和我搭訕:“這位大哥您好!想去哪裡呀?我在這裡開出租車快20年了,在朗鄉這塊地盤,只要你說出去向,沒有我不知道的,行車20年了,沒出過一次安全事故,這車是去年剛換的新車。去哪兒您儘管說,保你滿意快樂。”和我滔滔不絕說話的是一箇中等身材,看面部能有50多歲,紅裡透著黑的長方臉,大大的眼睛,很標準的普通話,聽起來還算誠懇文明,我在心裡暗暗的打了個對號,心想就是他吧。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剛說出了目的地,這位司機師傅的話讓我驚詫而瞠目結舌。“大哥,我也不掙你這趟錢了,你也不用去了。”

我忽然感覺一頭霧水,急忙問道:“師傅,為什麼不用去了?我這千里迢迢的回來就是想去看看我出生長大的地方啊!”

“大哥,我若是不說實話,拉你去了,那說明我圖錢,不仁義,不夠意思,告訴你吧,你說的林場早就沒人居住了,房子也子也早就扒啦。”司機師傅的一番話令我黯然失色,頓感無語。猶豫片刻,我還是決定去一趟。

計程車載著我駛出了朗鄉鎮,司機真的挺會揣摩人心,善解人意的,播放了一首我平時就比較喜歡的薩克斯曲《回家》,“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音樂響起,陶醉其中,感覺直擊心絃,洞穿靈魂,思緒也隨著樂曲的感人節奏而變成了穿越時空的思念。讓我時時魂牽夢繞的故鄉,四周連綿起伏的山巒手挽手呵護著這裡的人們,如同一個慈祥的母親深情的凝視著懷中的孩子。山村裡的人們心地善良,為人真誠。誰家有困難,遇有大事小情的,村裡人都會不喚自到,主動幫忙。比如,你家來客人了,做飯時才發現豆油不夠了,花椒麵也沒了,不要緊,推開房門,隔著木條架的帳子喊一嗓子:“他張嬸,我家豆油不多了,快借我一碗,對了,還有花椒麵也拿點兒。”話音末落一兩分鐘,“張嬸”就會端著油,拿著花椒麵一溜小跑而來;誰家有頭痛腦熱,感冒發燒的,家裡缺藥了,沒事兒,喊一嗓子,立馬就會有人“雪中送炭”,或送偏方的,或送藥的;春耕秋收時節,鄰里之間都是輪換著幫忙,今天幫你家割黃豆,隔日幫她家刨土豆,大家和睦相處,親如一家。

小時候,一年當中我最祈盼的就是早點兒進入臘月,因為一邁進臘月的門,就開始嗅到了年的味道,整個山村開啟了忙年的節奏,家家殺年豬,這也是山裡人忙年的第一件事兒,殺年豬必請客!無人曉得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村俗,整整一個臘月,我都會跟著爸爸的腚後,幾乎吃遍全村殺豬戶,過足了豬肉癮。七、八十年代,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豬,並且喂的都是純糧食和純綠色的山野菜,所以那時候的豬都是養到了三、四百斤重,豬肉更是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鮮嫩可口,令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我居住的山村裡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木刻楞骨架,內外抹黃泥的那種,每戶三間房,一進屋門的那間是廚房,兩口鐵鍋鑲在灶臺上,平時蒸飯、蒸乾糧、烹飪炸炒,熬粥做湯都是在這兩口鍋裡完成的。裡面兩間是睡覺休息的地方,靠北牆是一鋪大火炕,中間有一道木板牆把炕面一分為二相隔開,屋裡的棚頂是用舊報紙糊的,前後五個窗戶都是木頭做的,每逢冬季來臨,家家戶戶都要打好漿糊,然後用黃色的包裝紙把每個窗戶裸露的縫隙封閉好,山裡人把這個活叫做“溜窗縫”,最後還要把整個窗戶釘上一層厚實的塑膠布,以御嚴寒。就是這個不是很大的空間,裝滿了幾代人用血脈親情譜寫的酸甜苦辣的成長故事。

悠悠歲月,連綿群山,故鄉的小山村,記載著我太多的成長故事。記得從上小學開始,除了幫助爸爸媽媽耕田種地,秋收冬藏外,只要一有時間,我還得背上比我的肩膀寬上近一倍的大籮筐,跟著姐姐走進深山老林,採猴頭、蕨菜、刺嫩芽和蘑菇等山野菜,走在沒有路的茫茫森林裡,樹枝刺條的刮蹭,蚊蟲的叮咬,令我苦不堪言!每天放學回家,都會有一大堆的活在等著我去做,書包往炕上一扔,趕緊拿起鐮刀和麻袋,去不遠處的山腳下打豬食草,有時候還要牽上幾隻羊,一邊放羊吃草,一邊割豬食草,每次都是踏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疲憊而歸。大山裡的孩子,有著山一樣的廣闊胸襟和紅松一樣挺拔的脊樑,生於斯,長於斯,特殊的生活環境讓我們從小就養成了吃苦耐勞,勤奮儉樸的生活習性。

小興安嶺特有的四季分明的氣候,也給我的童年時光增添了許多快樂,春天,我們爬上家後面的山坡,去採頡冰凌花,去河邊看柳樹發芽;夏天,我們經常光著腚泡在河水裡,玩狗刨,扎猛子,站在獨木橋上練跳水,有時玩得忘記了回家,直到媽媽手拿木條,氣勢洶洶的來追攆;秋天,自然是讓嘴解饞的時刻,叫上幾個夥伴,滿山遍野的跑啊,轉啊,山棗、山葡萄、臭李子、刺嫩果、野都柿等等數不勝數的野果美味盡收口中,衣服上的口袋也是塞的滿滿當當;冬天,冰封的河道變成了我們歡樂的天堂。穿上自制的滑冰鞋,在冰面上撒野般的滑跑,雖然沒有經過特殊訓練和指導,但是我們的收、轉、蹦、跳、滑幾個關鍵細節無拘無束,奔放自如,滑累了就換成坐爬犁,抽冰尜的專案,真是悠哉悠哉,其樂無窮。冬天雖然給我們這些孩子帶來了無盡的快樂,但是這個季節卻是大人們最遭罪、最辛苦、最勞累的時候,嚴寒氣逼人,滴水落成冰。父輩的林業工人們頂風冒雪,起早貪黑的忙碌於木材的採伐生產。冬天的的確確為北方林區的木材採伐運輸創造了便利條件,工人們在冬天來臨之前就提前修好了一條條從山底通向山頂的槽形的溝道,進入寒冬,他們升著火,把一鍋鍋的雪融化成了雪水,然後把雪水倒進槽道內,一段段的潑水,慢慢的就形成了一條條冰滑道,把伐好的木材放進冰滑道內,藉助山體的坡度和冰道的光滑度,一根根國家需要的棟樑之材就好似一支支離弦的弓箭從山頂飛射向山底的目的地。在山下貯木場的鐵路專運線上,一列列裝滿木材的火車唔…唔…唔…鳴著汽笛,駛向了全國各地,把木材運到了最需要的地方。幾代、幾百萬林業工人為我國現代化建設的無私貢獻早已載入史冊。

“大哥,大哥,你睡著了吧,到地方了。”司機的召喚彷彿一下子關閉了我思緒的閘門,打斷了我的遐思,司機面含微笑的為我打開了車門,下了車,環顧四周,只見道路兩旁,一直延續到山腳下,全是綠油油的莊稼地和一片片茂密的人工林,看不到一處房子。這是三十多年來我朝思暮想的故鄉嗎?這是曾經養育我長大的村莊嗎?我竟然一點兒也尋不到它從前的影子,現實顛覆了我記憶中的場景,此去經年,恍如隔世。順著這條僅能通行一輛汽車的公路向前走著,一邊走,我一邊仔細的搜尋著,試圖在尋找著從記憶中可以拿出來做為參照物的東西,或者是山坡上的一顆長相特別的大樹,或者是一處形狀特別的地頭,或者是一處山坡,亦或是路旁的一根電線杆……哪裡是曾經的學校校園,哪裡是曾經的商店,哪裡是曾經的林場辦公室 、醫務所……我現在只能是依靠這些來辨認當年我所居住的村莊了。故鄉啊故鄉,我的記憶明明被你塞的滿滿的,可如今面對你竟然會變得如此空虛陌生,曾經的村民,曾經的林場工人,還有我曾經的夥伴,他們都去了哪裡?正恍惚間,不遠處有一輛電動三輪車向我們這邊駛來,我心裡頓感一陣喜悅,“天吶,終於有人出現了!開車的人興許能認識我呢。”這樣想著,我趕緊頓了頓神,使勁眨了眨眼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故鄉的村莊啊,此刻我有太多太多關於你的話題想找個老鄉親探個究竟。荒郊野外,渺無人煙之地,這麼難得偶遇一人,我怎能錯過此緣!開三輪車的人看到了我們兩個陌生人好像也感覺到驚詫和疑惑,從他那瞪得不算小的眼睛裡似乎就能察覺到。他一邊仔細的打量著我們,一邊放慢車速從我們身邊緩緩駛過,此人年齡似與我相仿,只是紫銅色的面板和那爬滿半張臉的皺紋看上去比我略顯蒼老。很遺憾!我最終沒能認出此人姓字名誰,他好像也不認識我,看來一對陌路人只能擦肩而過了,我內心徒升一絲涼意。“你是王老師家的王小子吧?(我父親曾經是林場學校的教師,我的乳名叫王小子)”三輪車向前行駛了也就二、三十米遠,突然停下了,開車的人轉身回頭,猝然拋過來的話令我驚詫不已。他開始向後倒車,在我身邊嘎然停下。

“王小子,仔細看看,能認出來我是誰吧?”30年了,時光 蹉跎了歲月,也蒼老了我們的容顏,辨認思想了好一會兒,我還是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也不怪你認不出我了,一晃分別多年,我是趙大夫家的老二,趙裘子。”他這一說,我立刻想起來了,小時候,一提起趙大夫,那可是家喻戶曉,老少皆知啊,誰家小孩哭鬧不聽話,大人一句“再哭、再不聽話,叫趙大夫過來給你打針!”立馬,哭聲止,鬧騰停,特好使!一陣寒暄過後,我直切主題,開始詢問:“裘子二哥,咱們住的房子怎麼都扒了?人都去哪兒了……”

裘子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情,開始了滔滔不絕的介紹:“為了實現青山常在,永續利用,從2004年 始,伊春市林管局管轄的所有林業局都停止了森林採伐,開始封山育林,林人業局積極貫徹響應關於轉方式、調結構的指示精神,發展林產品、山野菜深加工,鼓勵扶持林場職工大力發展種植和養殖業,妥善安置富餘人員的吃 、住、行及相關工作,經過幾年的努力,原來林場職工都陸續遷移到了總場,搬進了政府部門為職工興建的新型社群里居住了。當年隨父輩們“闖關東”的那批人多數都回原籍老家了,還有不少人跟隨兒女們去了外面的城市居住了,我和劉才家的小黑子,王朋家的栓柱子,孫紅林家的大壯子,陳福美家的福生子,還有幾個人,總場幫助我們在西面的八公里處建了八個大棚,搞食用菌栽培,養豬養牛羊和蜜蜂,光忙活這幾個專案,每戶一年能淨賺8、9萬塊錢呢。”可能是怕我想不起來吧,二裘子每提到一個人的名號,前面都貼上了父輩的名片標籤,其實他一提起這些人的乳名,我的頭腦裡立刻就會浮現出童年時光中每個人的音容笑貌。小黑子,人長的黑是必然,玩起來那叫個野,什麼危險的地方都敢闖,再髒的地方也只管入;栓柱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真的像是被拴住了,人老實誠懇,平時少言寡語;大壯子,人是名至實歸的壯實,小時候比搬扛的力氣活,全校200多學生沒一個能成為他的對手,十三、四歲時,抗著半麻袋100多斤的土豆,能走1公里……別說,二裘子說出的話聽起來還隱約夾帶著官腔味,對國家的政策是也是比較瞭解,講的頭頭是道。

在裘子二哥的引領下,我終於找到了我們家老宅的舊址,放眼望去只見一片蒼翠碧綠,人工栽植的落葉松已經長成兩層樓的高度,整齊密密的排列著一直延綿到山頂,站立成守護大森林計程車兵。此刻,我根本尋不到深藏在記憶深處那熟悉的院落的任何蹤跡……

一座山村,一座老屋,伴隨著時代的變遷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隱退了,曾經靠山吃山,肆意砍伐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如今,這裡的天更藍了,水更清了,山更綠了,樹更多了,人更富了……我跪拜在老宅面前,把心貼向泥土間,想再聆聽一次它的傾訴,溫純那曾經的歲月痕跡,捧起一把泥土,包裝成心的形狀,輕輕裝進行囊,讓它緊貼著胸口。

再見了,我摯愛的村莊,再見了,我曾經的家,無論我走到哪裡,你都永遠在我心裡。

再見,故鄉的村莊

個人簡介:

姓名:王太山,山東省招遠市玲瓏鎮歐家夼村人,出生於黑龍江省小興安嶺林區。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煙臺市散文學會會員,招遠市作協會員,《煙臺散文微刊》編委。至今行走在打工的路上,雖然一路艱難,但是幸虧有寫作這個業餘愛好相陪伴!半生有餘,在黑龍江日報,伊春日報,大慶日報,煙臺日報,煙臺晚報,山東工會報,煙臺散文微刊,膠東散文年選等報刊及網路媒體發表過小文。水平有限,尚需努力!

壹點號 五嶽獨尊王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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