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醉了，但這不是她被傷害的理由。/《前程似錦的女孩》
誰說女孩不應該有似錦前程？這樣的女導演，就應該多來幾個。
輕巧套上紅色高跟鞋，將面容化成熟女模樣，穿一身美豔護士裝……如此場景竟不能讓直男們上頭，只有一個理由——你的雙手被牢牢銬住，而對方正笑吟吟地在你面前抽出手術刀。
最令人恐懼的不是暴行發生的時刻，而是威脅逐漸靠近的氛圍。
又到了姑娘們最愛的女性復仇時間？
若你是《殺死伊芙》《致命女人》的忠實擁躉，那麼在安利別人入坑之前，不妨先推薦這部《前程似錦的女孩》。
手持鐵棍的女孩，你怕了嗎？/《前程似錦的女孩》
如果說前二者的觀看體驗就像大錘擊中心臟，感受到的是腎上腺素飆升的爽感，那麼後者則正像一把溫柔又精準的手術刀，輕輕片開平靜生活下潛藏著的、根深蒂固的危機——
為什麼一個前途似錦的美女學霸，要放棄一切去咖啡店打工？為什麼悲劇發生後，所有人都對此視若無睹？為什麼她即便試圖放下，依舊很難獲得幸福？
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她的“作”，而是被我們選擇性忽視的困境。
每一次冒犯的試探，總被冠以玩笑之名。/《前程似錦的女孩》
“汙點”受害人的反抗
影片一開始，就營造了一個看似是“眾生皆有罪”的氛圍。
一個醉醺醺的女孩，衣衫不整地在酒吧沙發上東歪西倒，看起來即將失去意識。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在女孩身旁坐下，對她的狀況表示關切。
當男子“送你回家”的提議得到肯定答覆後，他攙扶著女孩上了計程車，卻指揮司機改道開往他家……
你猜對了，這男人已經成功“撿屍”。
將酒吧夜店裡喝醉的女性帶走並實施性侵的行為，無疑是犯罪。
但斷片醒來的姑娘，非但很難得到同情，還要面對傷痕累累的身體，以及嚴苛的指責——“誰讓你大半夜在外面喝醉？！”
典型的倖存者偏差。/《前程似錦的女孩》
是了，再熟悉不過的“受害者有罪論”，總會“適時”出現。別說你是喝醉被性侵了，就算深夜搬家中途突然跳車，也有人怒噴當事人“過度緊張”“自作自受”。
他們不曾提起，為什麼多數男性不會被失去夜行或酒醉的自由。畢竟相比女性，男性所受到的威脅確實小了太多。
但“罪名”，卻總是指向女性。
證明一個女孩“自願”，只需要證明她不是“好女孩”？/《前程似錦的女孩》
要姑娘們“管好自己”這事有多不靠譜？
在女主角凱西（Cassie）“報復社會”的過程中，不少試圖對她下手的男性，都衣冠楚楚、談吐得當，不到最後一刻，很難露出豺狼面目。
而當男人離開一起喝酒的朋友並走向女孩時，身後響起的只有揶揄。
毫無疑問，整個環境都在幫助他們“共犯”。而若不是撿回來的“屍”突然醒來，這些人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犯罪。
凱西失去的好友妮娜（Nina），也曾深陷蕩婦羞辱之中。
大學時，妮娜在派對上喝醉，被男同學亞歷山大帶到房間裡進行多次性侵，且圍觀者眾。
事後她向女校長尋求幫助，卻因“證據不足”而遭到了無情的拒絕，對方甚至不曾試圖給她任何支援。
女孩身上的傷痕，不及男孩的前途重要。/《前程似錦的女孩》
妮娜痛苦不堪，選擇自殺。凱西亦失望透頂，就此退學，甚至自毀前途，靠在咖啡店打工度日。而她這麼做的原因，是讓自己有儘可能靈活的時間，實施精準打擊“潛在性侵犯”的計劃。
但她倆當時都不知道的是，最有力的“證據”——也就是妮娜遭受性侵的影片，早在同學之中流傳開來。
而對此津津樂道者，不乏她們的“閨蜜”以及未來的男友。
為什麼？案件發生時的媒體、多年後回想此事的女校長，都給出了一致的觀點：因為他們是“前程似錦的男孩”。
問題是，和凱西、妮娜相比，這些男孩真有那麼優秀嗎？
打倒性侵犯！然後呢？
讓我們試著用細節倒推一下——
多年後，凱西在工作的咖啡店裡遇上醫學院老同學雷恩，他的神情中盡是惋惜。在他眼中，凱西當年在學業上總是遙遙領先，而那時的自己甚至曾經在屍體上取錯過腎。
而在面對強姦犯亞歷山大時，凱西則動情地提及，妮娜4歲時就具備了成年人的有趣和精明，令自己感到敬畏。那麼這起碼說明，妮娜也是一個出色的女孩子。
結果呢？犯過大錯的雷恩成了一名兒科醫生，強姦犯亞歷山大作為優秀校友回校演講，而兩個女孩人生盡毀。
即便是這樣的她們，依舊得不到足夠的保護，要為罪犯們的前途犧牲，遑論普通女孩兒。
犧牲了一切的凱西，連搬出去租房的錢都沒有。/《前程似錦的女孩》
《前程似錦的女孩》，和我們常見的性侵復仇片，實在有很大不同。
既然是復仇，不看到罪犯血肉模糊、痛苦哀嚎，怎能過癮？法律無法約束的地方，更該有人伸張正義。
看父報女仇的《颶風營救》——
女兒出國遊玩，不慎落入性販賣團伙的魔爪。特種兵出身的父親千里追兇，直接端掉了整個窩點，最終女兒安然無恙。
過了過了。/《颶風營救》
看母報女仇的《三塊廣告牌》——
女兒被姦殺的案件遲遲沒有進展，母親買下三塊廣告牌追問警長。這期間一會兒怒錘異見者，一會兒火燒警局。找不到對女兒下手的罪犯，也要驅車去隔壁州，懲治疑似實施過姦殺的人。
尷尬的是，她本不想傷人，卻看到火海中跳出一個人影。/《三塊廣告牌》
還有自行復仇的《我唾棄你的墳墓》——
進山閉關寫稿的女作家，被一群混混盯上。被傷害到不成人樣，最後靠跳河勉強保命。滿血歸來後不慌不忙，先用同樣的方式恐嚇，最後用最殘忍且不重複的方式將罪犯一個個虐待致死。
一低頭，便是強鹼。/《我唾棄你的墳墓》
爽是爽了，然後呢？
這些片子，要麼情節設定脫離現實，要麼角色設計過於理想。英雄主義彰顯徹底，私刑正義貫徹到家，公權力缺失也批判到位，偏偏對女性所處的困境鮮有提及。
換句話說，觀眾只能代入看客的角色，卻很難感到如臨其境、產生共鳴。
相比之下，《前程似錦的女孩》的復仇，傷害性倒在其次，侮辱性卻是極強。
你們不是相信獨自赴派對或喝醉的女孩不無辜嗎？那就讓你或者你的女兒陷入同樣的危險之中。
你們不是覺得“不檢點”的女孩都是“禍水”嗎？那就真誘惑你犯罪，等你褲子都脫了，她再怒目圓睜。
導演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不管你是罪犯、受害者、學校領導、辯護律師還是圍觀者，只要經歷過強姦案，生活就會被永遠改變。
袖手旁觀？落井下石？都算間接加害，更別想逃得了。
這部片子看似波瀾不驚，中間甚至有些許溫馨感人的片段。比如凱西終於遇到了一個公認靠譜的伴侶，比如當年的相關人員向她懺悔，比如凱西發現不是隻有自己懷念妮娜，還有自己的爸爸。
但這都只是表象。仔細看，幾乎每個犄角旮旯裡，你都能品出生活的殘酷。
大學裡的派對，工作日後的酒吧，和老同學敘舊的飯局，課後的校園門外，都是再日常不過的場景。但不管多安全的場合，凱西都能將其扭轉成危機給你看。
總而言之，生而為女，你逃不掉。不管你是所謂“浪蕩”的女孩，還是家有二娃的賢妻良母。
女性安全生活的成本有多高，居心不軌者犯罪的成本就有多低。而這，本不該由姑娘們承擔。
女性的奢望，在男性群體中幾乎不成問題。
女性的傷痛，還得靠女性寫透
“芬內爾的黑色幽默有時讓人難以忍受，但對於日益增長的電影標準來說，它是一個穿透力強的、至關重要的補充，這些標準允許女性為自己說話，而不是透過男性的凝視。”
《前程似錦的女孩》是埃默拉爾德·芬內爾（Emerald Fennell）的導演處女作，卻獲得了91%的爛番茄新鮮度，表現已算不錯。正是她在劇本中埋下的打破常規的設定，讓絕大多數電影評論家都給出了好評。
在此之前，芬內爾早已悄悄展露了她的才華。
演員路是從2011年就起步的。2013年她開始出版兒童奇幻小說，2015年出版了第一部成人恐怖小說，2018年接受了好友菲比 沃勒-布里奇（Phoebe Waller-Bridge） 的邀約，成為《殺死伊芙》第二季的首席編劇。
沒錯，就是豆瓣評分高達8。9的那一部。8集的劇，她寫了6集。
埃默拉爾德·芬內爾曾出演劇集《呼叫助產士》。
芬內爾對道德的灰色地帶有著異常的迷戀，對刻板印象則不屑一顧。
在這部電影中，衣冠楚楚者往往內心齷齪，反而是披著彩色假髮、化著煙燻妝、穿著護士服、蹬著紅色高跟鞋的女主角，行事最為坦蕩且聰明。面對罪犯或潛在罪犯毫不留情，即便是加害者也難逃她迎頭痛擊。
但影片並非一味崇拜私刑正義。
老實說，女主角的人設簡直過於善良，靠一己之力試圖淨化整個社會環境。而她“非受害者”的身份，又讓她的所作所為顯得更為無私。
妮娜的母親都不忍心了。/《前程似錦的女孩》
或許對於導演來說，爽不爽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讓更多人真正能看進去。
對於普通觀眾來講，這是一部不錯的性別意識科普啟蒙影片。對於電影圈而言，它打破了英雄主義的套路化表達，提供了更為細膩的女性視角。而就女權題材而言，它又補充了另一種教育、影響觀眾的思路，讓結構性的困境得以呈現。
誰說女孩不應該有似錦前程？這樣的女導演，就應該多來幾個。
《關於強姦復仇的電影正在改變：聚焦於女性，而非她們的父親》，Isobella Austin，介面，2021-02-25
Emerald Fennell： the wickedly funny screen princess of darkness，Vanessa Thorpe，The Observer，2020-03-29
作者 | 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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