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個人沿著河邊的長廊，靜靜地走了很久，很久。

平靜的河水稀釋了城市的喧囂，再也聽不見遠處車輛交錯的聲聲汽笛。柔和的清風只輕輕地就吹散了嘈雜的人潮，再也聽不見人山人海時的陣陣洶湧。河面靜靜悄悄的，雖藏著夜色的黑，雖渾著浮世的濁，卻倍顯澄澈，純潔明淨得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偶有水面泛起漣漪，也看不見那漪淪如何盪漾，如何擴散開去。它只安守一份寧靜，在夜色中緘默著溫柔。偶有水聲乍起，是魚之樂，它們在歡騰，在可愛，在自然地相濡相沫，躍出水面。於是想起莊子在橋上說起的魚的故事，無論一個人看見什麼，感知到什麼，那不過都只是一份源自心聲的熱愛。

在轉角處，嬌嫩的柳枝兒拂到了肩上，綠綠軟軟的，像情人的頭髮纏繞在離別的時候，滿是不捨的挽留。它們是如此特別，特別到年華不老，特別到可以忽視初冬的節氣，照常像初春時一樣美得萬般嬌柔，豔豔不可方物。三三兩兩，長短低垂，搭著肩，攜著手，每當清風吹過，腰細足輕，它們便依依輕舞，惹得人駐足呆立，自私地欣賞了許久，許久。

滿樹紫荊開滿了花，也學著楊柳的姿態，在初冬的河邊兩岸，低垂容顏，微露芬芳。青青洋紫荊，悠悠赤子心。不曾見過它們葉黃枝殞，它們繁茂常綠的圓葉，像蝴蝶一般滿樹靈動，總是斑駁著樹下每一個漫步的身影。花的容，藉著夜色裡暈黃的燈光增色；月的貌，在河邊燈光處交相輝映。偏偏又聞見河邊的清風裡，蘊著微微的蘭花的香，只一抬頭就看見了它，愛上了它。它就在這裡，從未離去。

條條低綠枝，垂下偉岸影。一步一步走來，可愛的又豈止楊柳與紫荊？只是說不出那樹的名字。它生在河堤兩岸，一排排青青翠翠，每天都看著河邊的礁石，被蕩起的春冬覆水洗滌。“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沒有悲歡的姿態。”然而那樹的枝由細變粗，那樹的葉由稀變密，枝條長長地延伸出去，一半將河堤遮蔽，一半卻親近到河的面龐上去。如此偏偏，愛成了一片低迷。

就在那濃濃的樹蔭下，總有些垂釣者從早到晚地候在那裡。於礁石旁邊，靜候一河夜色。夜晚當是最愜意的時刻。小小的魚兒也總是喜歡在那片河下結著伴兒游來游去。當某一瞬間肆無忌憚地驚動了那河面發光的浮漂，有人提杆而起，結果卻是什麼也沒有，被嬉笑的清風吹走了驚喜。

那驚喜提著個淺淺亮亮的小燈籠，被風吹得忽低忽高，飄啊飄的，越過柳枝之間，越過蘭花梢頭，來到天上的街市。只顧遙想那縹緲的街市環鄰，定然有美麗別緻的蒼穹。於是呆立樓下，望了良久，良久。

御江的河畔，聳立的樓宇，燈紅酒也綠。從低向高處仰望，一層接著一層，心思飄飄然地來到頂樓，自豪地站在陽臺上悠然遠眺——那星星點點，五彩繽紛的街燈閃閃亮亮地蝸居在腳下，構成一幅美妙無比的光影圖畫。然而那天上的街市，在一低頭的瞬間卻又變得縹緲。當重新從林間的樹葉縫中向上看去，它早已宛若一顆小小晨星。

河光的夜色，連倒影也斑斕迷離。只剩下淺淺的層雲流動，它永遠勝卻人間無數，永遠令人心馳神往，成了每個人生活中的一道風景。

風景裡當然還有嬋娟。她穿行在雲翳當中，千百年來，當每次看到她，每次想起她時，她總是毫不偏執地照亮著每一個被夜色迷茫的路人……

驀然，路人的驚覺之聲亦從心底響起：我從何處來？又將往哪裡去？

顧盼之間，似乎愛上了花地與河的名字。當繼續向前，輕淺的步履又將帶我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重拾心上與眼前的夜色，然後一直迴圈著，走下去。

文字/編輯：文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