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相信,有一個極樂世界!

我必須相信,有一個極樂世界!

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那裡才是我們人生的終極目標,那就是極樂世界,你們相信嗎?

我們這邊的人,死了之後,都會到那邊去。被生死分隔的親朋會在那裡再次相聚,從此永不分離。你們相信嗎?

那是一個沒有艱辛和痛苦的世界,每個人所有的感受就是無邊的清涼和舒暢,無邊無際,你們相信嗎?

我相信,信了很久了。捆在我心裡的無邊的苦痛,就是在我相信了有這樣一個世界的那一天,才開始一點一點的鬆綁,一絲一縷的四散逃開的。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是不相信的,我說的時候,你們臉上的先是驚愕然後是微妙的笑容告訴我,你們是不相信的。如果你們敢當面嘲笑我,你們早就做了!對吧?

我知道你們的不相信,但是我必須相信!這個相信,是我在這個世界堅持活下去的燃料,每一天,燒掉一些,然後再相信更多。

我知道,我說這個,你們也是不相信的。我?還需要在這個世界“堅持活著”?

在你們看來,我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

兒女雙全,家庭穩定,閨女好看,兒子英俊,他倆都是美國國籍,在世界頂級的名牌國際學校裡快樂成長著。

功成名就,名下的企業利潤每年至少一千萬並且還在穩步增長。剛搬進前年新買的總價六千萬的四層別墅,據說現在價值已經超過兩億,光是裝修就讓一個法國的設計公司圍著我忙了一年。

我有幾輛車?我一時也記不清,我常用的是一輛路虎攬勝,買的時候三百萬出頭吧。老婆開一輛賓士MPV接送兩個孩子,不到一百萬。我爸那兒有一輛,老丈人開著一輛,還有小舅子小姨子,保姆都有一輛買菜車……

而擁有這些的我,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呢!

不該有的?男人,一旦有了錢,長得又不錯,關鍵是還不老,算不算女人眼裡的極品呢?總之,我的所到之處,是沒有拒絕只有迎合的,只要我願意,長的短的明的暗的,是太唾手可得的事。

我知道,我就是你們許多人的人生目標不是嗎?

可我告訴你,我就是在堅持活著!每一天!每一次呼吸!如果我不堅持,隨時可能斷掉。這是事實,你們不信也得信!

曾經,我也有過像你們一樣的日子——在這個現世真實的活著,有渴望,有不滿,也能感覺到真真實實的快樂和幸福,每一天,都很有勁,不是在堅持,就是在活著。

那是什麼時候呢?仔細回想的話,那樣的感覺,是一點一點的偷偷的消失掉的。

我甚至在這個世界就體會到過在極樂世界活著的感受,那大概是在我五歲之前吧?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和這世界上所有平凡又幸福的小家庭一樣,過著平靜甜蜜的小日子。

01

那時候,爸爸是工廠的工人,媽媽在街道當清潔工。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我跟媽媽一起到街上去掃馬路。

初冬的早晨,媽媽給我穿得像個鼓囊囊的粽子,在媽媽腳邊骨碌過來骨碌過去。媽媽掃起的落葉,在清晨清冷的空氣中慢慢落下,我迎著初升的淡黃色的陽光,追著那些樹葉跑。媽媽愉快的喊著我的名字,我轉過身快樂的看著媽媽,一不小心吹了一個大鼻涕泡,我和媽媽都笑彎了腰。

傍晚的時候,媽媽繫上圍裙包餃子,給我一小團面讓我玩兒。我想認真的包一個像媽媽包的那麼好看的餃子,可老是不成功。於是團了又包,包了又團。直到我終於滿意了,包出了一個黑不溜秋的大餃子。爸爸回家了,媽媽說這個餃子是兒子專門孝敬爸爸的。爸爸抱起我,使勁咯吱我,我踢著腿拼命掙扎,媽媽上來搶我,我們一家,笑鬧成一團。

我一直覺得,那笑聲一定傳了很遠很遠,飄出我們的小屋子,小院子,小衚衕,飄到大街上,廣場上,在整個城市的上空迴盪。

上幼兒園以後,每天早晨爸爸送我去幼兒園。我坐在腳踏車後座的竹椅上,懷裡還抱著一隻小鴿子。

爸爸有一窩小鴿子,每天早晨都帶一隻出門。我進了幼兒園之前,把小鴿子放上天,小鴿子自己就飛回家了!我一直疑惑小鴿子為什麼認得家,連我都還不認得呢!我總是在路上使勁捂著小鴿子的眼睛,想知道如果它們看不到路是不是就沒法記著回家的路啦?可是,每天晚上,我回到家,都能看到當天帶出去的小鴿子早就回來了!真是神奇!

那段日子,在我的記憶裡,就是極樂世界的樣子——完全沒有煩惱,只有笑啊笑啊,好多笑聲,沒有特別的寒冷,也沒有特別的熱,好像總是那麼溫度適宜的舒適,無邊無際的舒適。所以,當我知道了極樂世界,我立刻就相信了,我說,我知道在極樂世界生活是什麼感覺。

五歲多,極樂世界驟然停止,把我推出了大門。

02

媽媽在一個冬天的早晨被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撞飛了,那輛車瞬間就消失得毫無影蹤,好像它在這世界裡只出現了這麼幾秒鐘,就是為了帶走我的媽媽。

姥姥姥爺無法接受媽媽的離開,他們繼而想到他們如花似玉的女兒,這麼多年都在黑暗寒冷的清晨一個人一下一下的掃著大街,他們就更是痛苦得坐立難安。

他們因此恨上爸爸和我,帶著舅舅們來我家,打爸爸,砸傢俱。打了又打,砸了又砸。後來,很多年,我家連個完整的門都沒有。冬天很冷的時候,爸爸就糊一層塑膠布。直到現在,一到冬天,我就能聽到凍硬的破塑膠布在風裡嘎啦嘎啦的聲音。

爸爸從不反抗姥姥家的打砸,但他從此再也沒笑過。他彷彿是一個在最冷的冬天給凍住了的一個人,冰霜在他臉上身體上留下很多溝壑,可他卻毫不知覺,成日醉酒,形同被酒精浸泡的殭屍。

我有錢之後,我爸才緩過來了,不再喝酒,開始去公園轉轉下下棋,甚至重新開始養鴿子。但他還是沒怎麼笑過,哪怕我生了兒子,又生了女兒,一雙粉雕玉琢的兒女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他的眼神漸漸解凍,有了愛憐,他也依舊沒怎麼笑過。

我五歲之後,基本上就是一個沒有家的野孩子了。爸爸成日醉酒,我只好長期穿梭於我家和奶奶家。在奶奶家吃飯,再給爸爸帶回他的飯。奶奶半身不遂,能給我的照顧,也非常有限。我就這麼野著長著,蓬頭垢面,破衣爛衫。

03

後來,我一度以為老天把我媽送回來了,我又成了有媽的孩子。是我丈母孃。

我老婆是我初中同學,初中剛入學,我在校門口碰到她們母女倆,聽到她們議論我——

“那孩子是你們班同學啊?怎麼這樣兒啊?”

“聽說他沒媽。”

“呦,多可憐啊!”

我在教室裡把一整瓶墨水潑在我老婆臉上,她啊的大叫一聲就捂上了眼睛。老師慌忙趕來,她說她眼睛睜不開了。老師拉下她的雙手,我看到深藍色的墨水大滴大滴的順著她緊閉的眼睛縫隙低下來,那一瞬間,我也害怕了。

我爸根本聯絡不上,我奶奶也不可能挪到學校來。老師一直陪著我,在醫院,向她父母鞠躬道歉。她爸踹了我一腳,我丈母孃,把我扶起來,看了我很久,說:“好在都洗乾淨了,沒什麼事兒了,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

後來有一天,她們母女在學校門口等我,叫我去她家吃飯。我不去,她就從家裡給我帶餃子,溫熱的鋁製飯盒輕輕放在我桌上,說:“我媽讓你趁熱吃。”除了餃子,還有餡兒餅,包子,涼拌西紅柿……

有個暑假,我滿大街亂竄,溜進一個院子開啟水管子喝水。她媽,我丈母孃從屋裡出來:“嘿!你怎麼在這兒呢?”

從那以後,這兒就成了我第二個家。我在這兒吃飯,還在這兒洗澡,理了頭髮。她媽給我洗衣服,有小口子縫上,見大口子就扔了,給我買了新的。

04

我們倆很早就結婚了,好像是特別自然的事。她家,她們母女,已經長進我的骨頭和血液裡,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分割的生命的一部分。

有了她家,再加上還有奶奶吃力的愛,我中學的幾年過得還算平穩。像周圍所有的孩子一樣,我選擇上中專——能夠很快就業,還有一技之長。

我上的是商業學校,雖說這個學校畢業的孩子基本都是進大商場站櫃檯,但其實,還是能學到很多商業社會的道理和規則的,我發現,我很喜歡。

老婆上的是印刷學校,畢業以後進印刷廠,她說因為她喜歡看書。

畢業以後兩年,我們就結婚了。過了兩年平凡踏實的小日子,早上在衚衕口告別各自去上班,晚上回家一起做飯洗碗然後在沙發上看電視。週末去她孃家或者去看我奶奶。

我當上了我們商品組的小組長,成天跟一幫上班聊閒天的大姐鬥智鬥勇。

老婆如願過上了上班時候能看好多書的日子,她站在生產線邊兒上,拿著剛印出來的飄著油墨味兒的紙看。

可是,我的心裡漸漸被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佔滿。這種不安,打從我開始走進她家門兒的時候就有了。太平靜平凡,充滿了小歡樂的日子,讓我不安。我總是不由自主的害怕:這樣的日子會在某一個時刻戛然而止,就像我五歲那年一樣。我怕得睡不著覺,精神日漸萎靡。

05

有一天,我丈母孃說:“你們這日子這樣過下去可不行,就你們這點工資,以後怎麼買房養孩子啊?沒看這天天拆?以後都得買商品房!這城市越來越大,以後過日子都得有汽車,你們一直這麼著靠這點死工資活著可不行。”這話,是跟家裡所有的孩子說的。

我看,只有我聽進去了。我有一種強烈的想要打破現在日子的慾望,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丈母孃的話,在我眼前推開了一扇窗。

我在周圍轉悠了好多天,進而又跑到這個城市新興的CBD去轉悠,我打算,辭職單幹!讓我老婆也辭職,我們在寫字樓群裡開個印刷門市部。

誰聽了都覺得不靠譜,那麼多大印刷廠,你個人開個小門市部印什麼?是印得了報紙還是印得了書?連我老婆都不支援。

只有丈母孃支援我,她幾乎是強迫的命令我老婆也辭了職:“生活靠什麼?你們自己開業掙錢啊!還沒掙錢的日子?有我呢!你們倆也沒個孩子,沒什麼花銷,年輕輕的,先委屈委屈,這一兩年就別買什麼東西了。不就吃口飯嗎?在我這兒吃!我養的起!”

她又跟弟弟妹妹們說,誰要有本事辭職單幹,不掙錢的時候她都管飯。

她單獨給了我五萬塊錢:“媽和你爸就這點兒錢,可都給你們了啊!弟弟妹妹現在要是要,可是沒有,你別跟他們說。媽這可不是給你,媽這是入股,將來指著你掙了大錢拉扯你弟弟妹妹呢!”

那一刻,我特別清楚,老天又給了我一個媽。其實我早知道了,丈母孃就是老天又給我派來的一個親媽。

06

門市部開起來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我當時籌劃的時候,想著這些大公司打字影印的活兒就不少,可我沒想到,他們還有更多的各類廣告單頁和冊子印刷的活兒。

大規模的活兒我們接不了,小而快速的活兒我們有優勢。特別是,在這些單頁和冊子的設計階段,他們還需要反覆的打樣看效果。大印刷廠都遠在郊區,樣品傳遞就太耗費時間。找我們下樓就可以直接開幹,出樣了有什麼問題馬上又可以修正再打樣。

我們的生意很快就滿到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我就睡在機器旁邊的地上,幾乎隨時可以跳起來幹活。長期睡涼地上我的身上起了好多又大又紅的疙瘩,老婆和丈母孃都心疼的不行。可我不在乎,我心裡害怕的感覺沒有了。

那時候,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未知的,和小時候不一樣,這讓我安心。就算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我也睡得沉和香。

我自己都沒想到,丈母孃的錢,我一年就還上了:“媽,您的股份還在呢,這是給您的分紅!”

有一個姑娘拿著她找朋友拍的婚紗照進了我們店,問我們能不能做相簿。聊起來,她告訴我們,這樣比到婚紗影樓拍套餐省好多錢。婚紗相簿,不過時另一種形式的高階廣告冊頁,老婆聰明,心靈手巧,很快就能做出很像樣的。

那個時候網路剛興起,我們在各大論壇上發帖子承攬做相簿的活兒。顧客透過郵箱發來照片,我們做好再郵給顧客。那應該是最早的電商吧?那時候淘寶才剛剛露頭。

然後我們開始主動接觸影樓,婚紗影樓,兒童影樓,眼前這個市場,巨大無比,沒有邊際。

我們在很多的寫字樓有了自己的門市部之後,有職業投資人主動找到我,讓我在郊區開廠。現在已經不只是一個廠了,我們真的可印書印報紙了。但其實,書和報紙,早就不是大客戶了。

什麼時候?我們一家老小都住進了黃金地帶的高階小區?我們,我奶奶我爸,丈母孃老丈人,小舅子小姨子,每個小家庭都有自己的房子。

大家都開上了車,家族裡好幾個孩子都是在美國出生的,包括我的一對兒女。公司開年會的時候,我看著臺下烏壓壓的人頭。覺得特別的不真實,就像做了一場大夢啊!

可是,我不害怕了,不會又什麼變化了吧?現在跟我小時候的日子太不一樣了啊!

有一次,和幾個朋友一塊兒進山,在一個道觀裡遇到一個師傅。我跟他對談了一會兒,說了我心裡的這些個憂慮。他跟我說:“施主啊,您這命,恐怕是改了啊!您母親當年,是搭上自己給您改了一筆。”

那一瞬間,我淚流滿面。也從此,無比珍惜現在擁有的一點一滴。別看我有錢,我花一分錢都要停下想想。那是我媽,拿命換來的啊!

07

可是,住進新家的第二年,丈母孃沒怎麼著,就查出肺癌晚期了。

一輩子不抽菸不喝酒心如菩薩的一個老太太,怎麼就能是肺癌晚期呢?我幾乎是瞬間被擊倒,不惜一切,傾盡所有,跑遍世界。可是,丈母孃還是走了,老天把我的第二個媽,也給帶走了!

這回是為什麼呢?還有命需要改嗎?!

我頹了半年多,連床都起不來。終日躺在床上,不能見人。我想不通啊,為什麼啊?我這麼珍惜!憑什麼啊?我親媽都那樣了,就換個踏實日子不可以嗎?!

老婆一邊撐著公司,一邊四處求告——心理醫生,活佛,大神,輪流往家領。終於有一天,我聽到一個詞——極樂世界。

那一瞬間,真是醍醐灌頂。對啊,我媽,我丈母孃,她們都是那麼好的女人,那麼偉大的媽媽,她們不該就這麼死了啊!

一定有一個地方等著她們去,等著酬報她們的好!那就是極樂世界,她們到那兒去了,為自己掙得了從此沒有苦痛只有喜樂平安的永遠的日子!

我是她們一直在牽掛著的兒子,她們在那裡看著我呢,她們希望我在這邊兒好好的完成這一世為人的任務。她們一起等著我去那兒和她們團聚呢!和她們一起,享受那種永遠踏實,永遠如沐春風的日子。

那是一個來自東北的大師,我給他在當地買了套房作為酬謝。還主動表示會供養他一輩子。因為他,給我指出了這條光明的道路啊,他告訴我,我媽,我丈母孃,都在那個叫做極樂世界的地方,等著我呢。

我百度了一下,真的是有極樂世界這個地方。圖片跟我的想象有點兒差距,但我就是願意相信。無論那兒的風景如何,在那兒生活的感覺,一定是清涼的,舒暢的,安心的,踏實的,我願意相信,因為我倆媽都在那兒啊!

我是從那時候才重新站起來的。

那之後,我也在也不怕聽周圍親朋裡有人去世的訊息了,有時候,我甚至會高興:又有一個值得的人,去了那極樂世界了啊。

我相信,有一個極樂世界,金光閃閃,喜樂安詳,我和我的親朋,最終都會在那兒相聚,永不分離。

我必須相信。

end

感謝你耐心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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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