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第一次到中東歐旅行的人來說，

捷克的文藝之都布拉格，

奧地利的音樂之城維也納，

匈牙利的雙面之城布達佩斯，

一個都不能少。

正是由於這腹背受敵的境況，加之在一戰和二戰中，被帝國和強權所不斷裹挾和割裂的歷史，以及多元的宗教信仰，使我對中歐的幾個國家首都有著幾乎完全不同的觀感：布達佩斯是懷舊的，維也納是驕傲的，而布拉格則是溫暖的。

布達佩斯——白天不懂夜的黑

白天的布達佩斯是一座懷舊的城市，一座永遠不願遺忘，永遠提醒自己銘記的城市。

布達佩斯

位於菸草街的猶太會堂是歐洲第二大猶太教堂。就算你僅僅是路過，都很難忽視它奇特的外觀：這座宏偉的建築風格相當混雜：既有北非的摩爾復興式樣，又有東方的伊斯蘭、拜占庭風格，甚至還有一些哥特元素。教堂入口的大門上刻著一句希伯來文，意思是：“讓他們給我聖所，使我可以住在他們中間”（自：出埃及記）。

菸草街猶太會堂的外觀

走進教堂大門，莊重感迎面而來。不同於我最熟悉的哥特式天主教堂，這個猶太教堂的整體裝飾相比之下非常簡單：沒有複雜的巴洛克式雕像和飛扶拱，只有簡單的兩層座位和位於正中的大祭壇：一顆六芒星從祭壇上空垂下，猶如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庇護著曾經在恐懼中生活了無數個日夜的猶太人民。

猶太教堂內部

教堂後院的猶太墓地則充滿了凝重的氣氛：二戰時期死於納粹之手的猶太人多達60萬，其中有3000多人埋在這個墓地。墓地被設計成一顆顆參天的大樹，下方是紀念的墓碑，象徵著在這場全世界最殘酷、毫無人性的種族滅絕戰爭中，受害者靈魂定將如樹般生生不息，通往得以棲息的天堂。

教堂院子裡的猶太墓地

墓地旁的小公園裡有一顆由藝術家伊姆雷·瓦賈（Imre Varga）所創作的鋁製柳樹，樹的每一片葉子上都銘刻著一位在戰爭中被殺害的猶太人名字，每年都在不斷更新。在時光中，他們的灼灼目光被銘記，被紀念，化作了這棵樹的葉片，時刻提醒著這裡的人們，有些事情永遠不能被忘記。

沒有任何生命不值得被尊重。這是歷史教會我們的，最重要的一課。

巨大的鋁製柳樹

每片葉子上都刻著一個名字

關於這座城市的懷舊，還體現在它對往日的迷戀上。布達佩斯有一個歐洲最大的二手跳蚤市場：Ecseri。這個市場中出售著你能想象和難以想象的一切物品：戰爭時期的軍用物品——納粹的毒氣面罩、軍服、佩刀、徽章；人們的日常用品——幾十年前的相簿、相機、布偶、花瓶、樂譜……它們或者有序，或者凌亂地擺在各個攤位上，任由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以及當地人瀏覽和挑選。

各種小玩意兒

這或許能夠從某個側面解釋布達佩斯的懷舊：揹負著奧匈帝國的巨大榮耀，又同時承載著二戰中同胞的犧牲、紛飛的戰火、滿目的瘡痍，一切的重建。就如同始終在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這裡的人民似乎很難從這或喜或悲的沉重歷史和巨大情緒中釋放，只有在舊日的幻夢中反覆滌盪，反覆糾纏、反覆回望，才配得上這座城市的光榮與夢想。

納粹使用過的毒氣面罩

各種戰爭中留下的徽章

而進入夜晚，她又成為了一座優雅而美麗的城市。

被多瑙河一分為二，一邊是布達，一邊是佩斯。當華燈初上，屬於這座城市的建築和橋似乎從沉睡中甦醒，點亮了屬於它的夜夜夜夜。

建於1894年到1896年的自由橋（弗朗茲橋）起初是為紀念奧匈帝國的國王弗朗茲·約瑟夫所命名，通體呈磨砂質感的綠色。這座橋為仿鏈式結構，結構嚴密的鋼桁架似乎在向世人展示約瑟夫的英氣和偉岸，而橋頂的匈牙利神鳥——圖魯爾鳥則為其增添了俏皮和神秘。

自由橋

遠眺伊麗莎白橋

與之毗鄰的伊麗莎白橋則是以約瑟夫的妻子、著名的茜茜公主命名。茜茜公主身為奧匈帝國皇后，原本應住在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宮——美泉宮，但她一直對匈牙利懷抱著無比的熱愛，將她一生的大多數時間都真誠地獻給了匈牙利和那裡的人民。這座簡潔、纖細、優雅的橋代表了匈牙利人民心目中的茜茜公主，也將她的倩影永遠留在了城市的心臟。

在漁人堡上遠望燈火通明的匈牙利國會大廈

而夜晚總能遺忘一切、洗清一切、重建一切。當夜幕降臨，在這個城市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故事都將歸於寂靜，天明之後，一切週而復始，布達佩斯依然還是那個懷舊、混雜、迷人的城市。

維也納—— 像霧像雨又像風

在奧地利

音樂彷彿是整個國家流動的血液

而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被譽為“世界音樂之都”

美麗的維也納背靠阿爾卑斯山傍水而建

整個城市彷彿優雅的紳士

用其特有的氣質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人

走入維也納

彷彿被那些如水如霧

若光若影的斑斕音符所包圍

整個人沉醉於這安靜

祥和的浪漫之中

坐滿觀眾的金色大廳

單從建築學上來講，音樂廳的建造堪稱後世典範。音樂廳一層站立的幾十尊維納斯女神雕像不僅具有裝飾意義，更是能夠使聲音透過其表面的凹凸形成漫反射，讓觀眾席中每個角落的聽眾都能聽到音量均勻的音樂；而音樂廳二層包廂的分割比例，以及舞臺木板下的空心結構都經過精密計算，以達成一種趨近完美的混響效果。

同時具有裝飾意義和聲樂學意義的女神鵰塑

演出開始之前，觀眾們身著正裝，帶著精緻的妝容依次入席就坐。當演出正式開始，演奏家入場，全體觀眾立馬起身，爆發出持久不斷的、雷鳴般的掌聲，以表示對演奏家的尊重和敬意。當第一個音符落在鋼琴鍵盤上，幾乎滿座的觀眾席中一片寂靜。

當舒伯特短暫的一生中最後的三支奏鳴曲之一的Sonata D959 在演奏下的指尖流動的時候，我彷彿看見了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作曲家坐在自己最愛的鋼琴面前，彈奏著對這個美妙又痛苦的世間的留戀、對曾經快樂時光的無限追憶，以及對即將到來的生命盡頭的無法消解的恐懼和掙扎。

舒伯特

在浩浩湯湯幾千年的人類歷史中，那些蘊藏在一個個故事、傳說、事件中的，高度抽象化的情感，被無數天才藝術家用繪畫、音樂、詩歌、相片所記錄。它們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人類充滿希望的奮鬥史，更是一個個抵抗孤獨、痛苦、虛無的靈魂所譜寫的個人史詩，甚至還有對全人類福祉的振聾發聵的呼喊。

維也納傍晚街景

每一件藝術珍品的不可複製、無法替代、高度凝練，以及它們所能引起的人類情感共鳴，才是藝術的珍貴之處。在維也納街道的寒風中駐足張望的我，也開始理解了這座城市驕傲的來源。

布拉格——你過分的美麗

提到布拉格，我相信很多人都會想到尼采那句著名的話：“當我想以另一個字來表達音樂時，我只想到了維也納；而當我想以另一個字來表達神秘時，我只想到了布拉格。”

布拉格城堡的紅房頂

始建於公元9世紀的布拉格城堡裡，幾乎薈萃了不同時期的建築風格和精華。聖維特大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教堂，高大威嚴；聖喬治教堂是仿羅馬式建築，類似積木的紅色外觀小巧可愛；黃金巷則是不同色彩的碰撞和組合，儼然精靈的住所。

聖喬治教堂

黃金巷裡卡夫卡曾經的住所

經過著名的查理大橋，來到老城廣場，又是另一番光景：廣場上最惹人注目的汰翁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築，教堂上方的雙塔高達80米，遠遠看去像是黑色童話中巫婆的居所；而環繞著廣場的建築群則主要是巴洛克式：顏色淡雅的牆面沖淡了一部分巴洛克建築本身的華貴感，反倒像是鄰家女孩般清新可愛。清晨的陽光灑在她們淡綠色、淡黃色的裙子上，反射出微妙的光暈，有著一種天真的可愛。

老城廣場全景（區域性）

當時針的時刻指向整點，廣場上著名的天文鐘則開始了它的表演：站在藍色錶盤右側的一個可愛的死神拉下鈴繩，12個略帶萌感的聖徒依次出現在視窗向人們致意，6個左轉，6個右轉。報時完畢後窗口關閉，使徒們似乎又回去拾起之前未完成的事情，也可能是為世人繼續禱告。

布拉格天文鐘

在這座美麗的鐘背後，還有一個悲傷的故事：相傳國王擔心其他國家複製它，便令人挖掉了制鐘人的眼睛。這個可憐的人在臨死之前摸了自己的心血之作，它便停止了運轉，一直留在了自己主人死亡的時刻。在那之後的很多年，大家用了很多辦法都無法將其修好。

天文鐘所在的塔樓

然而，捷克這個從始至終不願抵抗的、友善的、活在童話中的國家，卻誕生出了一大批憂國憂民的優秀的作家：卡夫卡、昆德拉、赫拉巴爾、哈謝克……他們在捷克文學的兩次繁榮中，為世界文學留下了無數寶貴的遺產，將捷克作家的道義感和責任感帶向了世界。

這種童話氛圍和嚴肅文學之間的反差讓我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麼造就瞭如此的反差？

赫拉巴爾曾在自己虛構的世界裡說出了無奈的心聲：“在這場暴風雨中，我曾經那般信賴的書本竟沒有一本前來解救我，一言一語都沒有” ；瓦楚立克更加擲地有聲：“政府倒下去，公民就重新站起來；反之，在政府長期站立的地方，公民就倒下去。” 而普羅哈茲卡則發出了最為有力的呼喊：“只要世界上還有一個作家，還有一個統治者，還有一個讀者，就要為民主自由鬥爭到底。”

童話建築與嚴肅作家的奇妙混合使得布拉格這座城市前所未有地具有多重魅力——你想要看到什麼，它就是什麼樣子。她可以是溫暖的，也可以是深沉的。我們看待世界的眼光，最終都會回到我們自身，成為我們既有知識體系對於世界的映照。

回望自己的經歷，更加深刻的明白了旅行和閱讀帶給人的意義：只有看得足夠多，才能真正理解和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同和人的不同，才能擁有更加包容的世界觀，充分認識到自己的侷限，接受自己不過是浩渺宇宙和世界中的一粒蜉蝣，那麼我們每天感到焦慮和難過的事情，究竟又算什麼呢？

似乎緩解了一部分年齡漸長的焦慮，讓自己重新充滿了力量感和對個人的人生的掌控感。急什麼呢，最好的年紀才剛剛開始，未來依舊可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