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第二季的低谷，《愛，死亡和機器人》（以下簡稱《愛宕機3》）的第三季似乎“翻身”了。
《愛宕機》系列作為Netflix動畫短片合集，不但有蒂姆·米勒（《死侍》）、呂寅榮（美籍韓裔，《功夫熊貓2》）等實力導演坐鎮，還有雨果獎、星雲獎等獲獎小說原著打底。
第一季中的《祝有好收穫》就改編自華裔科幻作家劉宇昆的奇幻短篇。劉宇昆曾連獲兩屆雨果獎，劉慈欣《三體》（第一部）、郝景芳《北京摺疊》也是在他的翻譯下才奪得此獎。
世界級的製作班底，讓《愛宕機》即使身為流媒體快銷品，也在前兩季留下《證人》《裂縫以外》《齊馬藍》《溺水巨人》等不懼時間流逝的名作。
那麼，第三季如何？
01
回望前兩季，留在印象中的，主要是設計。透過完全自由的想象，設計遠遠超出常識的人物、世界、世界觀等。
如第一季中的《當酸奶統治世界》，設計了一個酸奶具有意識，統治美國、地球，最後衝向宇宙的世界。
這一季《梅森的老鼠》（07集）異曲同工。老鼠進化至能使用弓箭、刀槍等工具，並在農倉中和先進的自動武器展開“第四次世界大戰”。
酸奶和老鼠，一般認知中低於人類之物，此時與人類並肩甚至超越人類，這種設計作為影視想象，非但不會令觀眾產生危機感，反而會帶來快感。
超出認知、帶來快感，這就是《愛宕機》系列的核心和賣點，即所謂“高概念”。
系列三季共35部短片，全是高概念之作，末日智慧、機動裝甲、宇宙深空、遠古記憶、聖誕異c形……脫離當下現實，又凌駕於想象之上。
愛，死亡和機器人，這三個詞組合在一起，集聚人類的精神、肌體和命運延伸，使人超出碳基生物範疇，擁有賽博朋克的新維度，本身就是一種高概念。
現實承載不了高概念，這是高概念的意趣所在，也是《愛宕機》系列以科幻、奇幻來呈現的原因。
這一季的高概念，既有對前兩季的傳承，也有全新的開發。
目前人氣較高的《機器的脈動》（03集），絕美畫風之中，便與第一季神作《齊馬藍》同屬意識流哲學科幻。
此集根據五次雨果獎得主邁克爾·斯萬維克1999年雨果獎短篇改編，以一個外太空女人的赴死，呈現一出“異星版《亢奮》”。
女主角瑪莎最後跳入艾歐星的冥湖，原著寫到：
她縱身一躍。
有那麼一瞬間，她在飛翔。
故事提示，艾歐星可能是機器，同時，它擁有意識。
星球與機器、下墜與飛翔之間，讓人類在太空中熔融，形成一種“機械飛昇”的概念。
柯勒律治、華萊士·史蒂文斯等18-20世紀詩人詩句的嵌入，更以時間的殘酷詩意證明，科學的盡頭是哲學，遠征的盡頭是消失。
看似落俗的《葬於拱形大廳之內》（08集）則是新的開發，它的概念來自兩種元素的組合。
一隊軍人進入隧道解救人質，隧道中的人臉蟑螂、腐蝕性流體、拱形大廳旁的無底深穴，頗有中國盜墓小說之風，大廳背後的複眼巨怪，則源於美國克蘇魯神話體系。
盜墓+克蘇魯，形成一種全新概念，遺憾的是，最後複眼怪沒有被釋放，這種概念的破壞力也未抵達極致。
02
高概念意味著大多數情況下，需向觀眾解釋世界觀，時長限制中往往顧此失彼，故事情節也就很難起承轉合、完整圓融了。
《愛宕機》前兩季所有短片中，真正擁有完整故事的寥寥無幾，第三季同樣如此。
《三個機器人，退場策略》（01集）以人類階級為層次，透過危險環境反向推演末日情境，如同一份報告，只能在最後以“埃隆·馬斯克”的聲名提增一點反轉趣味。
《迷你亡靈之夜》（04集）在5分鐘內幾乎將影視中所有喪屍場面覆盤一遍，從1968年《活死人之夜》（野外行屍）到2004年《活死人黎明》（喪屍群攻交通工具），再到2013年《殭屍世界大戰》（喪屍疊羅漢）等，甚至還新增喪屍大戰少林寺，然而，所有場景摧枯拉朽般堆在一起，不過形成一個微縮模型而已。
《殺戮小組開殺》（05集）如同從生化類長片中截出的某場戰鬥；《吉巴羅》（09集）藝術價值極高，但從故事角度而言，也只是一則重病般的眩暈寓言。
蒂姆·米勒執導的《蟲群》（06集）則具有極強的迷惑性。
乍看，此集在“人類研究蟲群—試圖奴役蟲群—反被蟲群奴役”的走向中，形成了完整情節，但這種走向本身，就是在解釋蟲群世界的架構。
導演以纖細、森然的視覺，營造出神秘、血腥版潘多拉（《阿凡達》中的外星球），並不旨在講述故事，而在於融合物種起源、生命潮汐、宇宙思辨，從而提出一個問題：
蟲群這個概念，是龐大的個體還是無垠的群體，是深邃的文明還是原始的基因。
真正在認真講故事的，只有大衛·芬奇導演的《差勁旅行》（02集）。
可以明顯感覺到，其它8集導演的出發點都是設計，只有大衛·芬奇的出發點是講述。
並不是因為這個“海員同甲殼怪物對抗”的故事有足夠多反轉，而是因為大衛·芬奇堅持了“人物精神驅動情節發展”的敘事原則。
《搏擊俱樂部》《七宗罪》《消失的愛人》等大衛·芬奇名作中，人物的動機都非常充足，所有匪夷所思之事都被統領於動機之中，《差勁旅行》如是，同巨蟹怪物談判、組織投票、“排除異己”、駛向無人島，每一個轉折，都源於主角託林的孤勇。
這種人物驅動之力，甚至精確到道具與道具之間。
託林談判之後，自蟹口殘屍中掏出鑰匙，隨後上甲板，一語不發直奔船艙，開鎖、取槍，從鑰匙到槍，動作一氣呵成，證明託林早在同巨蟹談判前就掐算好了如何掌控海船。
《愛宕機》向來血腥，大衛·芬奇則以敘事找到了這血腥的意義。
03
今年的戛納電影節正在舉辦。
有人說，從入圍作品片名就能看出全球影人當下的悲觀情緒，《分手的決心》《未來罪行》《無限悲情》《世界末日》《悲傷邊緣》……
這映照著如今世界整體的精神氣氛。
《愛宕機》第三季同樣融入了這股世界之潮，典型的表現就是人類被邊緣化。
《退場策略》中，埃隆·馬斯克這種頂級前瞻者亦無好結局；《迷你亡靈之夜》中，全人類被宇宙當做一個屁放了出去；《蟲群》中，人類被“低等蟲族”反奴役；《葬於拱形大廳之內》中，隧道蟑螂透過食人保護人類，神秘克蘇魯則以幻覺控制人類，無論哪一種，人類都是弱勢。
本季唯一的原創故事《吉巴羅》尤其值得玩味。
首先，它從形象上異化人類。
騎士的盔甲渾圓怪異，他們身上滿是難解的紋身；與騎士同行的巫師著裝奇詭，難以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對照；女妖除了黃金嵌入肉體的神秘，本身也是古希臘神話海妖塞壬的翻版，以尖聲蠱惑人心，使人殘殺或溺亡。
其次，它從環境上吞噬人類。
《吉巴羅》的故事發生在森林、湖泊和瀑布中。這三種景緻看似尋常，但在鏡頭忽遠忽近的猛烈推拉和環境音靜止喧響的突然切換中，它們變得罕見而詭異，如同高燒時的夢境，人身處其中，危險不言而喻。
這也是《吉巴羅》最迷人之處——影像高燒導致一種吞噬性幻覺，觀眾會感覺不斷被裡面的世界吞噬，又不斷被吐出。
最後，它從含義上驅逐人類。
有人將《吉巴羅》解讀為拉美殖民史，因為吉巴羅是美洲土著的代稱之一，騎士剝走黃金和鮮血倒灌河流指代殖民掠奪與傷害；也有人將《吉巴羅》解讀為愛情，因為官方解釋“吉巴羅”是男主角的名字。
無論哪種含義，在《吉巴羅》中，人類都是被驅逐的，想去統治也好，掠奪也罷，森林、湖泊、女妖，都從未歡迎人類。
而且，男主角耳聾的設定讓愛也成為諷刺，正是因為耳聾，男主角才躲過最初的驅逐，僥倖在愛的迎接和纏繞中暫度片刻。
好在本季《愛宕機》並未趕盡殺絕，《差勁旅行》和《梅森的老鼠》遺留了人類的火種。
最後，排一下本季我最喜歡的前三吧，依次為《吉巴羅》《差勁旅行》《機器的脈動》。
讀者諸君的前三名是哪幾集呢？
文：縣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