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去東京銀座的鳩居堂，純粹是想看看這個創業於寬文3年（1663年），謙卑地自比“鳩佔鵲巢”（《詩經》典故）的品牌，是如何在寸土寸金走在時尚前端的銀座經營傳統商品。銀座鳩居堂紅磚外牆的店面很低調，令人注目的是入口上方的大片半圓素白牆，上面刻著的商標和店名，裡面的陳設搖曳著昭和年間的時光，入口醒目位置擺放著熱門的線香、紙質小物、紀念品和應季商品，沿著一側的木樓梯緩步到二樓，這裡展示的香品更多，還有文房四寶各種色料，日本文具的精細製作讓人著迷，明明只是來逛逛，竟像是入了展館，消磨了大半時日。

第一次去鳩居堂，並沒有對線香動心。自己對香薰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好，偶爾會買些晶石擴香、香薰蠟燭，試圖藉助植物精油的力量舒緩身心，卻從未考慮過線香。印象中的線香是拜拜用的，醬紅色的一包，繚繞的香菸脫不開宗教的印記，要麼是嗆出眼淚的喧鬧沸騰，要麼是悲憐入骨的空幽寂寞，總覺得承受不住。

在東京整理家居，翻出幾盒OS買的線香，聞了下有些心動，上網做些功課，原來日本香道學問多多，不是什麼風雅之人，怕是達不到聞香識香的境界。秉持好學之心，研究了下鳩居堂的香品，品種竟是如此之多，線香也有進化論！除了御用秘方古法制香，也順應潮流引入西方香料工藝，以白檀與植物精油調配出多元的香型，薰衣草、薔薇、鈴蘭……腦中閃過各種香氛記憶，很好奇這會是怎樣的結合？

好奇的結果是返回獅城的登機箱裡躺著幾盒鳩居堂的線香。倒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是看看紙盒裡小心翼翼墊了海綿鋪了泡泡膜，一支支線香嬌寵的模樣，真怕顛簸傷著她們，回到家一盒盒裝到密封袋裡護著，生怕熱帶的潮溼害了她們。

想想買了線香，卻忘了買香插。翻出家中的陶瓷小物，在白川鄉買的青蛙家族，搞笑的造型是個香插，還有個不知何年何月何處買的蓮花瓷盤，纖薄的蓮花瓣圍繞著的蓮心是有孔洞的，也能作為香插，而且有六個孔，心中暗喜，不用每日清理插孔，倒是適合獅城的生活節奏。

每日臨睡前隨意取出一支線香點上，淡淡的煙霧從一點腥紅中升起，百年品牌誠不我欺，竟是意外的安寧舒緩。雖然沒有靈敏的辨香之鼻，也能察覺古法制作的千歲老山白檀並不老氣，反而有絲絲甜意的悠長，新法配置的薔薇、鈴蘭、薰衣草，白檀基調讓極具個性的精油收斂些本味，香氛的表現真是奇妙。

自從點上線香，發覺竟比香薰蠟燭更得我心，不用迷迷糊糊之中爬起來掐滅蠟燭，微醺盪漾中便入夢鄉。線香燃完了，也不用煩惱落在臺面上的香灰，清清白白記著過往的一縷香菸，捻一下香灰餘韻在手，心中很是欽佩，一個延續了300多年的品牌，竟然還能讓人改變對於線香的刻板印象，傳承在堅持與變通的較量中孕育出如此生機。

原文題為

“線香”

刊登於《聯合早報》

2021年9月4日“自在言”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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