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風水哪裡好?人人爭說舊倉巷(葉曙明)

作者 葉曙明

古人判斷風水好不好,並不是以能否發財去驗證的,而是以能否出狀元去驗證的。能夠出狀元,就說明風水好。出狀元要靠好學校,好老師。因此,學校也要建在風水好的地方。

古代的學校有很多種,諸如“國子監”、“州學”、“縣學”、“鄉學”、“義學”、“社學”等,但沒有一種名稱,能像“書院”這麼典雅,讓人一看見它的名字,彷彿已聞到清幽的書香,就好像置身於一個紅棉綠瓦的院子裡,春水繞門,窗明几淨,四壁是滿滿的書籍,窗外風鈴叮叮,窗內書聲朗朗。師生之間,執經問難;同學之間,相切相磋。此情此景,是每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書院歷史,可以追溯到盛唐時代,如果“精舍”亦歸入書院類,則可以上溯至兩漢時代。

但那時的書院,並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學校,而是一種類似於出版社和圖書館的結合體,是修書、校書、藏書,供私人讀書的地方;或以紀念先賢謫宦形式出現。

歷史學家已經肯定,唐代開元六年(718)唐玄宗在洛陽建立的麗正書院,號稱中國第一所書院,就是一所修書機構,而不是教育機構。

廣州風水哪裡好?人人爭說舊倉巷(葉曙明)

廣州第一所有文字記載的書院——禺山書院,位置大約在今城隍廟西側。

嶺南早期的書院之一,北宋景德三年(1006),由英德郡守王仲達所建立的涵暉書院,到底是怎樣的規模?有沒有講學?由於歷史資料闕遺,近代學者劉伯驥推斷:“也許亦不出於書舍性質。”(《廣東書院制度》)

在歷史上,私學往往被邊緣化,戰國“塞私門”,秦代“禁私學”,都把私學排斥在官方的教育系統之外。然而,到了宋代,風移俗易,以廣州府學為發軔,辦學校的風氣,吹遍嶺南。南渡以後,更加燦然可觀,廣東全省所有州和一半以上的縣,都開辦了學校,既有官學,亦有大量私學湧現,“學在官府”的壟斷時代,從此結束。

官學與書院的功能,各有不同,清代學者吳尚友作過解釋:

《回瀾書院記》

儒學諸生與司鐸往來頗疏,或有因試事而數月不見者矣,或有路遠而終歲不得一見者矣。若夫義學(書院)萃師徒於一堂,晝有講,夜有讀,講業請益,訂期角藝,無風雨晦明之間,有賞奇析疑之樂。此義學之設,其有裨於生童,與儒學並重而不可缺也。”

也就是說,官學的師生關係,比較疏遠,平時很少見面,除了考試,有時幾個月才見一面,有些路遠的,甚至一年也見不上一面。而書院師生則經常在一起,朝有講學,夜有自讀,學生請益,老師傳授,對學童學習大有裨益。

這是一段光風霽月的年華,值得用濃墨重彩去書寫,不過,當後人回顧這段歷史時,難免會追根問底:廣州第一所書院,究竟誕生於何時何地?可惜無人可以確切回答,只能說,廣州第一所有文字記載的書院——禺山書院,誕生於南宋寧宗嘉定十七年(1224)。

禺山是廣州城裡的一座名山,與番山齊名。明末清初學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描畫了一幅壯麗的山川圖:

會城中故有三山,其在番禺治東南一里曰番山,迤邐而北一里曰禺山,其北曰粵秀……三山之脈,自白雲蜿蜒而來,為嶺者數十,乍開乍合,至城北聳起粵秀,落為禺,又落在番。禺北番南,相引如長城勢,至珠江而止。

歷年考古,在禺山舊地發現了南越王宮署遺址、唐代大型建築遺蹟和南漢宮殿遺址。可見在古人眼中,這是全城的明堂位。據說,曾經有一位精於堪輿術的潮州人,對辨別地脈風水很有心得,因為看中廣州山水雄秀,全家搬來定居。

有一晚他夜宿越秀山上,五更時分起身望氣,只見城東蒼煙浮動,雲蒸靄靄,彌留不散。他循氣脈而行,到了禺山的舊倉巷,不禁驚歎:“滿城鬱蔥佳氣,萃於此矣。十年內必發鼎甲。”

禺山書院的位置,大約在今城隍廟西側。選擇這個地方,絕不是偶然的,反映出主辦者的慧眼;它能夠成為第一所有文字記載的書院,而且是廣州歷史上最長壽的書院,也絕不是偶然的,因為它佔了一塊風水寶地。這裡向南四百米是廣州府學,向東五百米是番禺學宮,形成廣州歷史上最早的一個文教區。

南越王宮署遺址

廣州風水哪裡好?人人爭說舊倉巷(葉曙明)

廣州風水哪裡好?人人爭說舊倉巷(葉曙明)

在某些史籍上說,創辦禺山書院的人是方大琮。這是一個以訛傳訛的愆誤。雖然方大琮與廣州書院也有一段很深的歷史緣分,但這個時候他還沒登場。他是禺山書院開辦18年後才到廣州。

禺山書院的創辦者是梁百揆——這個名字將永垂嶺南教育史。

梁百揆,字宗盛,廣東番禺人。出生於詩禮人家,父親梁仲欽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儒者,尤精性命之學,被後人稱讚為“純儒”。梁百揆幼承庭訓,博覽經史,南宋嘉泰四年(1204)鄉試第一。嘉定十年(1217)中進士,歷任從事郎、太學錄、符璽郎、奉議大夫,在朝中以直諫敢言著稱。

嘉定十七年(1224),寧宗駕崩,丞相史彌遠發動宮廷政變,矯詔廢皇儲,立理宗。當時中原大地,處處烽火,女真人才去,蒙古人又來,鐵騎縱橫,滿目瘡痍,南宋江山,內憂外患,愁盡秋風愁秋雨。梁百揆是一位憂國憂民計程車大夫,深知歷朝掌故,廢立之爭,從來都是禍胎,他不忍見奸臣亂政,便向朝廷稱疾乞休,一巾華髮返故鄉。

那時北方兵荒馬亂,遠在五嶺以南,大海之濱的廣州,雖然保持偏安,但受到政局的影響,海上絲路式微,貿易呆滯,海盜橫行,吏治敗壞,忠良賢士對朝廷“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現實,既痛心疾首,又看不到出路,社會上瀰漫著一種末世感。梁百揆在廣州禺山創辦書院,聚徒講學,以期闢異端,彰聖學,振士風。

關於廣州書院的故事,由此而緩緩展開。

廣州風水哪裡好?人人爭說舊倉巷(葉曙明)

崔與之

明代名臣海瑞盛讚梁百揆:“當南渡時,不因官爵而變學守,唯以道德而範鄉邦,世皆以‘先生’稱之。”禺山書院一改官學“課而不教”的舊例,讓士子游息有地,請業有師。梁百揆被尊稱為“端懿先生”。這稱呼有兩重意思,一是形容梁百揆端莊純正,二是宋代理學大師程顥的兒子也叫端懿,由此可見其理學師承。

理學是被理宗皇帝欽定為唯一正統的學說,而廣州是理學南傳的重鎮之一,衣冠之氣,方開未艾,就在禺山書院開辦前後,廣州儒林還有兩件大事,值得留下一筆。

第一件大事,崔與之辭官歸裡。

崔與之,號菊坡,廣東增城人,紹熙四年(1193)殿試考中進士,成為嶺南由太學取士的第一人。他主政兩淮及四川多年,外拒金人,內立軍政,政績卓著。這一年,他奉召入京任禮部尚書,川民攀轅臥轍,哭聲動地。但崔與之並沒有入京,而是回到廣州定居,埋首學問,他的府邸“晚節堂”就在今崔府街內。

崔與之的出現,對廣州的文化學術而言,有著另闢一章的意義。當時嶺南聚集了大批理學名儒,各開書院,訓誨生徒,其中影響最大的有七人:周舜元、李用、翟傑、簡克己、陳去華、梁百揆、陳庚。其中簡克己、陳去華和梁百揆都在廣州授業。崔與之是簡克己的私淑弟子,繼承了南軒之學“以真知實踐為事功”的學術精神,他的詞章被認為是“開嶺南宋詞之始”,他所開創的“菊坡學派”,也被認為是第一個嶺南學人自成的學術流派。

第二件大事,禺山書院開辦翌年,李昴英在鄉試中式。

李昴英,字俊明,號文溪,廣東番禺人。寧宗嘉定十五年(1222),李昴英鄉試中舉。理宗寶慶二年(1226)李昴英參加臨安(杭州)春試,中第三名,成為廣東歷史上第一個探花。據說主考官本擬取他為狀元,但有人說,理宗皇帝登基才一年,應以帝王之學為重。所謂帝王之學,即《尚書》的經義,而李昴英是以研究《春秋》見長。結果,狀元最後給了專攻《尚書》的台州人王會龍,而李昴英屈居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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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昴英

李昴英的童年,曾居住於廣州的龍頭市(今惠福西路五仙觀附近),在海珠石慈度寺讀書。他讀的是什麼學校?是書院,還是其他學墊?史無記載,但卻記下了他與幾位同學結成“龍頭會”的雅事。

龍頭意指狀元,廣州坊間常有孩子傳唱:“河南人見面,廣州狀元見。”官府還為此在江邊築“見面亭”,以待狀元出現。結龍頭會,就是同學間互相勉勵,要魚躍龍門。龍頭會中有一位同學做夢,夢見彎長弓射大江,江水為之乾涸。

李昴英解夢說:“這夢應在一個姓張的人身上。”後來,果然張鎮孫成為廣州第一位狀元。而那年廣州城外珠江水忽然乾涸,兩岸人可以步行過江。

李昴英踏入仕途後,遷到文溪邊,築室定居(今長塘街李家巷),與禺山書院只隔一箭之地。後來人們就把他在海珠石讀書處稱為“探花臺”,又在慈度寺旁建文溪祠,祭祀這位以清操知名的吏部侍郎龍圖學士。

李昴英對文溪情有獨鍾,他號文溪,給自己的文集也取名為《文溪集》。他在官場上幾起幾落,每次罷官和退休後,都住在文溪邊。朝看潮起潮落,晚看舟來舟去,溪聲為他伴讀,清風為他翻書,浩浩落落,昂首天外,寫下了“穩駕大鵬八極,叱起五羊仙石,飛佩過丹丘”的雄壯詞章。

學術上,李昴英師從崔與之。嘉熙四年(1240),李昴英罷官歸裡,因為丁憂,在增城守父墓三年,大約在淳祐三年(1243)返回廣州。而這時梁百揆仍在禺山書院講學。儘管史籍上沒有記載兩位儒者有無來往,但深入探視他們留下的著述,當不難發現,在他們博大精深的內心世界,有太多相通之處,志同氣合,惺惺相惜,大家又住得那麼近,一起吟風嘯月,玩山游水,也不是一個不可想象的場面。

淳祐六年(1246)朝廷重新起用李昴英,他離開廣州北上,而梁百揆也在同一年逝世。冥冥之中,生死聚散,彷彿早有定數,令人扼腕欷歔。

南宋時的廣州,群儒畢集,星光璀璨。從這種空前的盛況,可以推斷,書院當不止一二之數,比如簡克己、陳去華等人都曾在廣州講學,可惜由於缺乏詳細的文字記載,那些春風桃李的故事,都已散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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