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廷佩:罕有的寧夏進士,明史無傳,只做最純粹的官,然而身後家庭不幸

本世紀初,寧夏出土了一方墓誌銘,志蓋陰刻:明進士儒林郎刑科都給事中侯公,正文共850字,字數不算多,但是提供的資訊卻是非常珍貴。

短短26行蘊含著主人勵志、波瀾壯闊的一生,將我們帶回到從貧瘠荒無人煙,到軍民融洽,黃河宛如藍色的緞帶環繞無際的綠色田野,一座座造型古樸的堡壘,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塞上江南,去了解明代的寧夏,瞭解諫官—侯廷佩。

侯廷佩:罕有的寧夏進士,明史無傳,只做最純粹的官,然而身後家庭不幸

志蓋

明以前的概述

寧夏在唐朝屬關內道,晚唐以來屬定難軍節度使,領銀州、夏州、綏州、宥州、靜州五地。帶宋建立後積貧積弱,對殘唐五代的弊政全盤繼承,趙氏兄弟沒有對上層建築進行重新構建的能力,只好將就著過一天是一天。宋朝疲軟的武德致使以拓跋鮮卑為首領的党項部族崛起,以定難軍為基礎建立西夏國,宋朝為息事寧人向西夏款貢以求和平。

蒙古南下遭到西夏抵抗激烈,經過數年的征伐才將其平定,元朝為紀念取“西夏安寧”之意設寧夏路。公元1227年在蒙古鐵騎的持續踐踏下,諸州人口損失十分之九,“百里無一人”“千里成赤地”“大汗所到之處戮全城”,党項族基本銷聲匿跡退出歷史舞臺。

直到1268年,忽必烈終於覺得報仇也夠了,下令停止對寧夏地區的“空城”政策,同時簽發色目回回軍、近衛探馬赤軍戍守寧夏,這次移民奠定了寧夏民族聚集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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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形勢圖

明代恢復下的寧夏

洪武三年(1370)中山王徐達、寧河王鄧愈率軍收復寧夏,隨著對元朝殘餘勢力的清剿,寧夏逐漸穩定。洪武九年(1376)朱元璋命數萬從徵軍士就地屯田,並從南方“徙五方之人實之”,寧夏逐漸成為軍民一體的塞上堡壘。

明代在今寧夏北部設九邊之一的寧夏鎮,總兵官佩帶徵西將軍印,隸屬陝西都指揮司,下轄寧夏衛,寧夏前後左右衛、加靈州、平虜、興武千戶所,韋州牧馬千戶所,正統元年(1436)因西安離得太遠,為便宜從事又增設巡撫寧夏等處參贊軍務總督屯田大臣,天順後成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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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陝西

寧夏特殊的軍事政治文化地位—慶王就藩

朱栴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洪武十一年(1378)生於南京,九大攘夷塞王之一。洪武二十六年(1393)就藩寧夏,並節制慶陽、寧夏、延安、綏德諸軍事,主要負責為大明提供軍馬和防禦西線蒙古的入寇。

四哥朱棣奪取皇位,削藩王兵權禁錮於王城,朱栴識趣的交出兵馬大印。朱栴從小天性英敏,學問淵博,以前時間不允許現在終於專心搞文化事業了,他編寫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寧夏志》,著書24卷。此後的歷代慶王都遺傳朱栴熱衷刻印書籍,為地處偏遠的寧夏讀書人提供了很多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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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藩王圖

永樂沒有內遷朱栴對百姓是有功的,雖然慶王沒有兵權不能出仕,但是他在就說明這地方仍然是大明的核心領土,沒有皇帝、大臣敢背上放棄親藩的惡名。明朝不斷加兵寧夏,從沒有動過內遷的一絲念頭,明中期寧夏總計旗衛軍七萬有餘,屯田18000頃(180萬畝)成為塞北江南,時人稱讚“天下衛所屯田積穀寧夏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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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朱栴雕像

金氏來寧—艱辛少年郎

“倉廩足而知禮節”,正是因為明代寧夏的安全、富庶、文化昌盛才會有讀書人。史書上只有零星關於侯廷佩的記載,《明史》無傳,他的事蹟分散在《犍為縣誌》《陽曲縣志》,但因言官身份居臺諫《明神宗實錄》存有多篇奏疏。

侯廷佩,子長德,號泰和,生於嘉靖二十五年(1546),應天上元人,高祖金一林,既然是南都人為什麼會生於寧夏呢?原來金一林任安塞王府學官,所以就遷戶到了為官之地。安塞王是慶王朱栴的第六子朱秩炅,溫文爾雅,每日手不釋卷,金一林在其府擔任學官是件幸事。金一林的兒子叫金繼。

好歹是官宦人家不知道為何衰落如此快?金繼成年後入贅給了當地大戶侯氏,金繼的季子取名侯完,侯完長大以後想改回父姓,但被鄰里父老以日後顯貴所勸阻,侯完的兒子就是侯廷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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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誌原件拓本

公兒時穎悟非恆,弱冠為諸生,家益貧。

侯廷佩的小時候很聰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十歲便考中秀才,不久其父母先後去世,稍微改良一點的家境又返貧了。好在娶的夫人孟氏,柔惠靜嘉,行事就像士大夫一樣,操持家計無所不能。侯廷佩也不負妻望,萬曆四年(1576)前往西安府參加鄉試,考中舉人,又過了十年,年已四十歲的侯廷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考中進士。

治縣有方—行取至京

選得蜀之犍為令,寬猛兼施,邑事大治,而臺使者首薦公。

侯廷佩觀政後被選派到四川布政司犍為縣,志中幾字便概括了三年的縣官成就,怎麼就得到御史的誇讚了?查閱相關史書才知,犍為縣隸屬嘉定州(今樂山),位於川西平原西南,有“蜀西門戶”之稱,南部便是大涼山彝漢聚居地,明朝設立以漢族為主的建昌衛,和彝族為主的邛部、昌州、普濟、威龍三長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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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地形圖

萬曆十六年(1588)初春,屏山一帶的夷人作亂攻入犍為縣,侯廷佩作為方伯堅守縣城,迅速派人上報四川巡撫衙門。憲臣徐元泰召集總兵官李應祥出兵,二月二十三日春寒料峭,苦苦支撐的侯廷佩終於等來了五萬大軍,他終於可以安穩地睡覺了。

徐元泰為徹底解決問題,命令官軍飛越崇山峻嶺、險灘惡水出其不意直搗沐原、屏山、馬湖等夷人兵寨,血染紅了大涼山,歷時一個月的清剿官軍生擒首領楊九乍、安興、撒咋,多數投降一些逃往深山。事後李應祥命官軍築屏山縣城,川南就此和平。

三更天的犍為縣衙門燈火通明,三班六房、士紳學子焦急地等待著,“ 砰砰砰的叩門聲打破了院內寧靜,報~朝廷大捷!”侯廷佩這才長舒一口氣,勝利衝散了睏意與不安他提筆寫下好似早已準備的腹稿:“《平夷賦》二則:平叛三千里,安全十二州。麟形圖可繼,江左有伊周。土兵晝控弦,漢卒夜磨劍。軍中傳號令,同唱凱歌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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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七年(1589)三月侯廷佩因功調陽曲知縣,走的那天,犍為父老送出十餘里:“安得侯公再來耶。”侯廷佩到了山西后兢兢業業,每天都在衙門辦公,得入名宦祠。三年後吏部考核列天下縣官第一名,行取為言官,拜兵科給事中。

四任言官—彈劾張誠

在兵科上疏言並邊諸利害,時急倭,又極言貢,決勿許戰,決勿休書。凡數十上,一時朝論翕然。自兵科遷戶科右,十上疏,論天下大計,俱下所司行之。

明代言官之盛歷代所不能及,歸根結底是因為人多形成團體(近200員)且權力頗大。給事中掌侍從、諫諍、補闕、拾遺、稽核、封駁詔旨、駁正百司、監察六部諸司,集監察諫議於一身,按部設官合稱六科,科長正七品,給事中從七品,位卑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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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廷佩作為言官沒有隻想博取虛名,他一直用心完成本職工作。萬曆二十二年(1594)二月,改任工科左給事中,持節封華陰王,經過家鄉都沒有回去看看。這裡墓誌中記載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為作者查閱《明神宗實錄》並沒有關於冊封華陰王的記錄,且《明史·諸王年表》中也沒有華陰王,已知明代郡王僅有“淮陰王”“山陰王”“河陰王”“蒙陰王”,應該是撰文者錯記了吧。

主上深知之。銓曹屢有所推,擬詔俱弗許。先後凡六載,不得出禁垣。

這年的十二月,侯廷佩升刑科都給事中,一場震驚內外的彈劾讓他青史留名。萬曆二十四年(1596)正月初一,整個北京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中,萬物更新百官朝賀,可侯科長卻心事重重,他正琢磨著一件大事。

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檢校並內官監太監張誠的家人為非作歹,其侄張勳、張錫、張世泰、張問政、張世秋狐假虎威,驕橫跋扈,北京城百姓沒有不受他們欺負的,張誠甚至給其家僕霍文炳爭了個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職事,這惹惱了皇帝朱翊鈞,初一還沒過,宮內傳來上諭將這幾人革職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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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皇帝畫像

侯廷佩覺得時機來了,這是能一舉拔掉張誠的機會,初一的餃子都沒來得及吃,散朝後一直趴在案前寫一會兒,就站起來繞著屋子踱步。直到傍晚酉時三刻,他終於將一本奏疏合上,加蓋刑科印章,一路小跑送至司禮監文書房,侯廷佩此時心中忐忑不安但又必須做,這就是《題司禮太監張誠六大罪狀疏》:

“太監張誠背主欺君,擅作威福……夫誠以刑餘之族, 舉家受錦衣衛之榮,以侍從之流,乃敢聯椒房之戚,豈不上蔑懿親……張錫、張世泰等,勢若飛虎,被害者飲淚吞聲,莫敢誰何。則朝廷為民除害之謂何?而僅使之為民還鄉井,非所以洩民憤,而昭大法也。”

萬曆接到奏疏首先大怒斥責道:“先是張誠鉅奸,爾等不敢言,今已發落方才參劾?”朱翊鈞整個初一都在反覆地看侯廷佩的奏疏或許覺得有些道理,不久又發上諭:“不重處難以洩民憤,該部知道,將誠謫南京孝陵,家屬所霸莊田財物等盡行抄沒入官。”

侯廷佩行為雖有落井下石之意,可他句句切中要害,使得萬曆信服。即便朱翊鈞很討厭言官,但侯科長的品行作風還是得到了認可,故而吏部每次想讓他出任地方時,都被特旨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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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孫先逝—魂歸桑梓

初,公之降割冢嗣也,哭之慟。明年春二月,遂病,未幾,卒於京邸。餘頗為經紀其喪,其配孟孺人哭幾斃已,乃忍死扶公父子喪歸寧夏。

先前侯廷佩的次子侯應,長孫侯苟,次孫侯昭先後過世,侯廷佩接連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很重。萬曆二十五年,長子諸生侯唐病故於家,侯廷佩痛苦不已,從此一病不起,萬曆二十六年(1598)二月十九日病逝於在京的官舍中,享年五十三歲。

妻子孟孺人悲傷地連續幾天哭死過去,可是作為全家的頂樑柱不得不強裝鎮定,他得料理好丈夫、兒子的後事,忍痛扶靈柩返回寧夏安葬,留下弟弟孟一儒暫留京整理餘事。抵家後經過同族父老公議,決定由胞弟侯廷玉的兒子侯庚頂盆發喪,葬公父子於南關之西,侯氏祖塋之旁。所以墓誌結尾有—“歲在己亥春三月,不肖男侯庚,泣血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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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忠孝—清廉自持

侯廷佩一生為人忠孝,可惜並沒有子女傳承下去,倘若不是發現墓誌,這位傳奇的風紀言官或許已被後人所遺忘,他為官二十載清廉自守,當純粹的官沒有貪墨過錢財。為侯廷佩寫墓誌的人是同事兵科左給事中李應策,陝西蒲城人,萬曆十一年(1583)進士,他一樣是從基層上來的言官,二人惺惺相惜,有深厚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