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雷,獨立於阿布的烏雷

烏雷,獨立於阿布的烏雷

烏雷 《她/他》 1973-1974/2002 原始寶麗來照片轉數字照片於燈箱 版權為藝術家所有

烏雷,獨立於阿布的烏雷

烏雷/阿布拉莫維奇 《靜止能量》 1980 行為表演錄影 版權為藝術家所有

◎餘木勻

提到烏雷,我們更熟知他的另一個身份:行為藝術家之母阿布拉莫維奇曾經的夥伴兼戀人。許多人曾被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那場世紀會晤感動到落淚,願意一探究竟,但每位藝術家都擁有獨立的、無法依附於他人的靈魂,若我們想探知他的靈魂深處,就必須對他的經歷與作品有全方位的瞭解。本次馬刺畫廊的烏雷回顧展“無量之物”就展出了這位行為藝術家的諸多作品,包括等身大的寶麗來相片,與阿布拉莫維奇合作的影像記錄,罕見的雕塑作品,還有許多從未在國內公開過的筆記與日記資料。

在本次展覽中,烏雷的創作生涯被劃分為三個階段,如果將其看作三個時期,那麼分別是他離開德國移居阿姆斯特丹的20世紀70年代,與阿布拉莫維奇一同進行行為表演的80年代,專注於個人創作的90年代。

烏雷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迷茫又痛苦的,他出生於戰爭時期的避難所,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祖父母,父親離家參加二戰,母親在極度的悲傷中拋棄孩子離家出走,拒絕再度接觸人類社會,於是烏雷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獨立生活。這種戰後倖存者的痛苦,對於自我身份認知的迷茫和家庭氛圍缺失的童年糾纏在一起,決定了他終生對於“身份”這一問題的探究。

烏雷的藝術生涯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那時他剛離開德國索林根,前往阿姆斯特丹尋找機會,參加街頭革命運動,偶然地獲得了寶麗來公司負責人的賞識,讓他有機會可以去到各個國家,以攝影為媒介來開始自己的藝術創作。

烏雷的早期創作中最醒目的便是他為自己拍攝的巨幅寶麗來照片。在相片中,他拍攝自己身體的區域性,袒露身體,身體是他的道具,也是他表演的舞臺。那時在阿姆斯特丹,他經常與左翼青年及社會邊緣人群一起活動,烏雷拍攝的物件大多是流浪漢、妓女與異裝癖,他們都是被社會主流價值觀排斥的邊緣人群,當人在社會中已經沒有容身之處,出賣肉體往往就是最後的求生手段,赤身裸體令人聯想到的是貧窮與無助。在那段時期的自拍照中,烏雷向我們展示了他的側腹、肋骨,某塊區域性的面板,甚至還有流血的傷口。他不會停止於面板表面,便採取了過激的方式,用刀割開面板或者將別針刺入身體,把首飾佩戴在自己的肉體上。

首飾、假髮與服裝都是加諸身體之上的修飾物,用來塑造我們的身份認知。在一幅寶麗來自拍中,烏雷將自己化裝成了一個雌雄同體之人,一半臉塗上粉底與口紅,戴上睫毛與假髮,另一半則是男性化的鬍鬚與眉毛,身披襯衫。從一側看是女人,換個角度就成了男人,性別只是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烏雷在強烈的對比中揭示出性別不過是被構造出來,被要求訓練而成的氣質,性別也不過是一種易容術。

照片是最直接的觀察的方式,曾經我們靠鏡子來觀察自己,照相術誕生後,人對自我形態便有了新一層認知。烏雷由寶麗來開啟的藝術生涯很快走到了下個階段,他對性別與身份的探索吸引了另一位藝術家,那就是之後將與之共度十二年之久的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

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他們可能是上世紀也是本世紀最動人的情侶,與其說是情侶,不如說是天賦異稟的雙人組合。兩人同樣大膽、前衛,敢於打破既定約束,去挑戰那些在社會規章制度中不成文的對於身體、性別乃至生命本身的束縛與制約。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進行了一系列行為藝術表演,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靜止能量》。那時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已經相處四年,兩人因為生活和創作中的種種瑣事與磋磨導致關係緊張,早已不是當初蜜月期的熱戀狀態,因此這項表演才顯得格外真實。阿布拉莫維奇握著弓,烏雷捏著箭尾,兩人上身後傾,竭盡全力地讓箭在弓弦上繃緊,只要烏雷的手稍微鬆懈,箭頭就會刺穿阿布拉莫維奇的胸膛。這是隻有相戀至深的情侶才能完成的壯舉,也只有彼此深愛的人會把自己生命的決定權交給對方。

短短的四分鐘是兩人之間毫無保留的信任,如評論家所說:“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的藝術作品展示了對於身體的物理限制之探究,包括男性與女性原則上的異同以及能量,這種創作方式也是對兩個藝術家人格衝突的考驗。或者說這是兩個人的人格衝突。”

每個藝術家都擁有著獨立的靈魂,藝術家的靈感與創造力宛如夜空中耀眼的星辰,一顆星只有在另一顆同樣明亮的星辰身邊才會既不被對方的光芒遮掩,又能夠平等地閃耀。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具體為何分手,兩人都沒有給出完整的答案。感情的糾葛不能用常識和道德去解釋。

在展廳中,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同時登場的影像作品《情人·長城》既是兩人行為藝術表演的紀錄,也是兩人分手的紀錄。和許多人以為的分手是由於一方出軌的理由不同,實際上在徒步長城時兩人的關係就已經岌岌可危,才決定把“走完長城”當作一次最後的考驗和合作,然而兩人的關係最終沒有走下去。

中國之行讓烏雷產生了許多新靈感,他在徒步長城的艱難旅途中記錄了許多沿途的趣事,在筆記中寫下感想,還收集了當時的糧票,畫下沙漠中的夜景,他為遇到外國人而十分新鮮的中國人拍攝照片,把照片夾在日記裡。在上世紀80年代,一個在戈壁灘徒步的外國人很罕見,烏雷在徒步過程中幾次陷入險境,也是在當地熱心民眾的幫助下才化險為夷。

如果人是座標,那麼兩個人的步伐就會形成一條軌道,相遇後終究是分離。上帝曾說過夏娃是亞當的肋骨,男人和女人唯有相愛與相遇才能完整,那麼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的分離則證明一對戀人可以兼有獨立的靈魂,兩個獨立的靈魂即使帶著傷痛分開,也不會停下腳步。

晚年時烏雷不幸患上癌症,即使遭受著巨大的痛苦仍然堅持著行為藝術表演。他是個不羈的男人,一位藝術家,一個始終在行動中的人,藉由這次展覽,我們也能簡短地回顧這位藝術家的一生,真正的靈魂無關性別,也不受世俗規則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