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城堡之外是無邊的想象

“無數個黃昏來臨之際,我續上先天的文字,小說中的人物一個又一個立在了我面前,我與他們在我構建的世界裡一起生活,與心儀的人相愛相惜,與萬物悲喜。故事撲面而來,場景不斷切換,有那麼一瞬間,我穿越時空,思緒飛揚。我完全被他們控制了。”

作家萬寧在回顧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城堡之外》的創作時如是說。萬寧是個慢性子,每天寫一點點,這部小說寫了4年。慢工出細活,“絕對是一本好讀的小說。”這個平素低調的作家對她的長篇處女作很有信心。

小說將宏大敘事拆解、打散在日常瑣碎生活中,雖然作家自稱用的是“最笨拙”的語言,但這“最笨拙”的語言編織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精彩故事,這些故事散著看,一個個有著相對的獨立性,連起來,又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如書名所示,這個故事的重要發生地“城堡”,坐落在湖南、廣西、貴州三省交會的山林之中。傳說這座坍塌的城堡是小說中麥家的祖先避難和潛伏之所。麥家後來發展得人丁興旺,成為一方豪富,他們在一場翻天覆地的風暴來臨前夕審時度勢,及時逃脫了厄運,也因此演繹了後來一個又一個發生在城堡之外的故事。

萬寧:城堡之外是無邊的想象

小說是作者數百個黃昏的產物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這是廖一梅《戀愛的犀牛》中經常被文藝青年提起的一句臺詞。與之不同的是,黃昏是作家萬寧一天中最清醒、最安靜的時候。萬寧的另一個身份,是株洲日報的副總編輯。因為工作的需要,她經常下午看記者的稿子,看到黃昏,工作暫告一段落,她的辦公室安靜了下來。此時,她面前的世界“忽然遼闊”。

忽然遼闊起來的世界,讓她的一些思緒清醒了過來,並引導著她磕磕絆絆地深陷其中。她平常收集到的一些故事,在她頭腦裡活躍起來,重新編排組合後,就演變成了萬寧的小說。

《城堡之外》便是萬寧數百個黃昏的產物,這是萬寧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或是習慣黃昏時候寫作的緣故,萬寧把這個與城堡有關的故事開頭也安排在黃昏——“黃昏的氣味開始瀰漫,從山上往山下,慢慢升起”。這慢慢升起的黃昏的氣味,像是慢慢拉開的帷幕,一個叫古羅的古村落隨著帷幕的拉開而顯露在讀者面前。先是炊煙,再是屋上的瓦片,然後是故事中的人物,主人公最初的亮相是她籠罩在一棵樹下的瘦削背影。

“人物在故事裡從容出場,彷彿這些人、這些事並不是我寫出來的,天地初開,他們老早就在那兒存在著。”萬寧回顧她的創作時如是說。

以瘦削背影亮相的藍青林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她在古羅村開著一家叫“古羅舊事”的文創小店。古羅村是個景點。藍青林的丈夫鬱澍便是在古羅村旅遊時,走進的“古羅舊事”。鬱澍是個網路作家。網路作家看似自由瀟灑,實際上總被粉絲催著、逼著趕稿。鬱澍即便是旅遊,也揹著手提電腦。他逛到“古羅舊事”時,看到了忙碌著的藍青林。

“剛開始,鬱澍坐在店裡,眼睛裡噴著熾熱的火焰,藍青林走到哪兒,火焰就亮到哪兒。”萬寧這麼寫這對戀人的初見。因為這火焰的存在,鬱澍在店裡的茶臺邊坐了下來,開啟手提電腦,敲打文字。進入創作中的鬱澍再抬頭看藍青林時,“眼裡的火焰,又亮成了一汪清泉”。

故事徐徐展開,這對看似神仙伴侶的年輕人背後,各自的家族在時代的洪流中跌宕起伏。隨著幾條主線的展開和延伸,大歷史與大風雲都在各色普通平凡的日常中再現,而藍青林與鬱澍原本桃花源般的生活,也終被裹挾進波瀾壯闊的現實生活。

“人是獨立的個體,但個體生命又總是會被時代裹挾,身在其中,誰都躲不過。”萬寧在這部小說完成之後的創作談中感慨。

一個又一個黃昏,萬寧讓她的文字跟著她創作出來的人物遊走,從當下到民國,再從民國回到當下;從南到北,再從北迴到南。這來回穿越、穿插中,她讓自己創作出來的藍青林、鬱寒雨、沐上川、麥含芳等美好的女子跟著她們自己的執念行走,又眼看著她們被撲面而來的各類繩索絆住腳步,任淚水、傷痛與朝前奔跑的日子在一個個生命裡上演,爾後落幕。

城堡之外的女性群像“具有蓮一樣的精神”

儘管小說中沒有明確點明時代背景、故事發生地,無論是古羅村還是楓城都是虛構,但讀者很容易找到故事中清晰的時間線,故事的發生地也很容易被對號入座。例如,楓城,因為它“地處湘黔、粵漢、浙贛三路交會要衝”,而且湘江、火車頭等元素的出現,讀者很容易將其定位到株洲。株洲原叫“櫧洲”,“櫧”和“楓”同是高大喬木,但楓城不等同於現實的株洲。小說中楓城的南燻門、城牆、里仁坡等又很容易把人導航到長沙。萬寧坦陳,楓城是株洲、湘潭、長沙,甚至包括其父親的家鄉岳陽的綜合。

此外,好聽的山歌、神秘的懸棺、令人垂涎的飲食(茶、灌腸、蒸酒、磨豆腐、米粿、煎饊子以及神龕上的米酒),古堡、祠堂、繡品、木器、銀器等,這些點點滴滴和楓城、湘江等除了一起“出賣”了作者萬寧的人生軌跡外,還彰顯出小說濃烈的現實主義屬性。

《城堡之外》的現實主義屬性與萬寧的媒體人身份有關。小說中的人物雖然沒有具體的原型,但發生在這些人物身上的故事,則或取材於作者父輩的親身經歷,或取材於身邊朋友,或取材於她媒體工作中接觸到的新聞,這些素材她平時都記在專門的本子上,寫作時再做些張冠李戴等技術性的處理。

儘管如此,小說中的城堡、蓮子等頗具象徵和暗喻意味的事物反覆出現,又讓這部小說披上了神秘主義的面紗,從而讓作品有了多維度的解讀。

“鬱澍倒是看見了池塘裡的枯荷,殘敗著各種姿勢,垂首在寂靜的水面上,荷葉與蓮蓬枯成黑褐色,在冬天的肅殺中雕塑般沉默。”蓮在鬱澍幫古羅村建村史館時出現,它的出場並不美麗,但它的來歷卻充滿了神話色彩——麥含芳的四叔麥加洪在古墓中發現了一罐千年古蓮子,他費盡心血,將它們在石缸中種活,離開古羅村遠赴他國之前又叮囑古羅村人把這些千年古蓮種遍古羅村,使之年年開花。

詩人、湖南第一師範講授文學的教授張戰,“毫不附會”地便由重新煥發生命之美的這些蓮花聯想到了小說中的女性群像,認為她們“具有蓮一樣的精神”;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卓今博士則認為千年蓮子構成了一個高潔的小說意象,這一意象反襯了人世間的汙濁,也暗喻了生命的強悍,“萬事萬物有它自己的規律和機緣,大多數時候,唯有等待,或像古堡的秘密,或像文中幾位女性的命運”。

對於城堡,評論家們更是各有意見,如《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認為城堡可以理解成女性築起的一個比較安全的、防止外部侵入的生理空間或者心理空間;“城堡之外”則意味著不同時代的女性都面臨著不同的衝擊。在記者看來,城堡指的是傳統文化中對我們起著約束作用的那一部分,曾經約束也是一種保護,但這種保護也像蓮子的殼一樣,需要鑽破,才能夠煥發出新的美麗生命。

萬寧:城堡之外是無邊的想象

△作家萬寧

對話 “《城堡之外》不僅僅只是女性之書它的寓意更寬廣”

瀟湘晨報:萬老師,我知道你是我的同行,我想問一下我們從事的新聞這個行業對你的寫作有沒有什麼影響?

萬寧:新聞和文學是兩種思維。新聞是程式化的東西,但我能夠透過我的新聞工作了解當下,特別是一線的、底層的一些人的聲音,雖然有一些我不會寫入新聞,但在文學中我可以表現出來,所以我很感謝我的職業。

小說中的千年蓮子,便是我在新聞工作中注意到的一個科學方面的資訊,說有科學家認為古蓮子能夠發芽,所以小說中我寫到懸棺、古墓時,覺得如果僅僅寫有人盜墓是不夠的,就安排了一個對古生物感興趣的人,讓他在古墓中發現了一罐蓮子。開始,我寫的時候,這個情節只是故事的一個點綴,後來有評論家就把這個蓮子昇華了,但我當時並沒有想很多,只是覺得古墓中放個蓮子更有詩意一些。

瀟湘晨報:看到書名,以為城堡和圍城一樣指的是婚姻,看完書才知道並不是這麼簡單。另外,我注意到評論家們對城堡的解讀各有不同,“城堡”和“城堡之外”在你對這部小說的最初的設計裡,指代的是什麼?

萬寧:關於城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小說裡,城堡是指楸樹坡城堡,實實在在存在的,它是小說開始與結尾的具體場景。小說的開始是藍青林在黃昏裡,坐在一棵楸樹下,對著一個坍塌的、廢棄的城堡發呆。結尾是發現了一條通向城堡的暗道,這暗道又通向了可以聽見水聲的城堡之外。在我的理解裡,城堡之外是廣闊的世界、無限的自由,是沒有疆界的空間與宇宙,更是無邊的想象。

小說中的城堡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我最初寫小說,之所以把城堡寫成故事的一個發生地,是因為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個喜歡爬野山的朋友發的一些照片,照片上是湘西一個深山老林裡的城堡,當時我看到後就很想去,為此還搜了很多相關資料,覺得值得一寫。另外我去過張家界的王家坪,那個村子感覺像是有規劃的,不像是別的村子,村裡的人大都姓“全”,“全”就是一個人一個王嘛,他們的祖先就是古時候王朝更替的時候,想稱王的那一幫子人,後來失利被追殺,最後到王家坪那裡安扎下來。他們在外人面前是普通農民,實際上他們骨子裡是有組織的,他們還想著翻盤,但歷史是朝前走的,他們沒有辦法。寫小說的時候,我就把這個傳說和城堡聯絡了起來,但沒把這個傳說背後的歷史事件寫得很明白。我覺得小說沒必要寫得很明白,有些傳說,有些神秘在裡面會更好。

瀟湘晨報:有評論家認為《城堡之外》是一部女性之書,確實,書中成功地塑造了沐家、鬱家和麥家三代女性群像,一個個都生動鮮活,你認同這個說法嗎?你確定寫這部小說時,有沒有特意考慮要塑造出怎樣的女性形象?

萬寧:我覺得這部小說不僅僅只是女性之書,它的寓意更寬廣。當然我不否認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個個生動鮮活,也許天性使然,寫她們時會將心比心地潛伏進去,由內而外,在意其中的每一個細節,但並不存在刻意去塑造她們,寫作時壓根就沒想要去塑造什麼人物形象。

瀟湘晨報:書中主要寫到的三代人,麥含芳、沐上川和鬱黃是一代,鬱寒雨、謝一民是一代,藍青林和鬱澍是一代。即使是因為愛而走在一起的新新人類藍青林和鬱澍,也不大會經營愛情和婚姻、愛情和家庭。這是否和我們的傳統文化有關?你覺得世間有沒有理想的愛情、理想的婚姻和家庭?

萬寧:也許是吧。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大家都不太會表達情感,或者不屑表達。小說中的藍青林與鬱澍的愛情與婚姻算是比較理想化的,他們的結合是精神上的一種門當戶對,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世俗婚姻。我個人覺得世間肯定是有理想的愛情、理想的婚姻與家庭的。我多多少少還是相信愛的。

瀟湘晨報:藍青林在古羅村的生活是不是也是你理想中的生活?

萬寧:在湘西有很多像藍青林那樣開個小店、賣點工藝品的年輕人。他們生活中對物質的慾望不是很強,能夠保證基本的生活就可以了。有人認為這樣的生活很理想。確實,有的人經歷過一些事情後,會覺得空氣好是一種奢侈,眼前能看到美景是奢侈,住在那樣的村落裡多好。小說中的藍青林和鬱澍是體制外的,是新階層人士,現在有很多這種人,我做不到像他們那樣,我膽小。

瀟湘晨報:你自己在創作談中,說你寫書中故事是“用最笨拙的語言進行陳述”,但有評論就認為你的文字“低調、乾淨、純真、文雅”,笨拙和文雅在你這裡並不矛盾。“用最笨拙的語言”,是你講述這些故事時的選擇,還是你對這種“笨拙”語言的偏愛?

萬寧:我的書寫方式比較傳統,所以說是笨拙的。曾經試著改變,又覺得那種表達,於我像件鏤空的華麗披風,裝載不下我要講述的故事與人物,於是靜下心來,老老實實,真誠本分地寫。也許,我的氣質只適合這種表達。

瀟湘晨報記者劉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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