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延霞

我小時候很細食（吃飯不潑辣），用鄰居二奶奶的話說，那叫饞，還說我的饞是天生的，因為後腦勺上有個饞窩（後腦勺上的大坑）。現在想來，那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人瘦了以後，後腦勺上都會有大坑。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我自己對自己都產生了懷疑：難道我真饞？果真像二奶奶所說的，我的饞是天生的？

三叔很有福氣，大字不識幾個，卻娶了個初中生的媳婦。三叔很能幹，三嬸很有頭腦。在三嬸的調理下，三叔幹勁更足，一天到晚不停下，在弟弟出生幾個月後，三叔三嬸就做起了賣燒雞的小買賣。由於三叔不會算賬，三嬸就想了一個極其簡單的辦法，在家把燒雞稱好，在草紙上寫上價格，再用草紙把燒雞包起來，按只出售。三叔不為算賬犯愁了，整天樂呵呵的。一出門就騎著輛破腳踏車，後座上馱著個柳編大筐，邊騎邊唱，他把歌聲唱給燒雞聽，歌聲和著燒雞的香味，飄過村莊，飄過小河，飄過樹林，飄過羊群，飄過萬物，像太陽的光芒一樣，灑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

三叔人好，做買賣實在，隨著生意的火爆，他們又增加了油條、鹹菜等品種。這樣一來，本來就不會算賬的三叔，就天天手忙腳亂，理不出個頭緒來。無奈，三嬸只好扔下幾個月大的弟弟，也騎一輛破腳踏車，馱上個大筐和三叔一塊去離家十多里路的大北做小買賣。

有一天早上，我們剛吃完飯，父親套好牛車，正想拉著我和母親去地裡，這時三嬸抱著頭上磕了一個大包的弟弟，哭哭啼啼地來到我家。原來三叔三嬸起得很早，給弟弟吃完最後一次奶，天剛矇矇亮就鎖上門出發了。他們每次賣完東西回來後，弟弟還沒睡醒，可是這次他醒得早，從被窩裡爬出來，掉到地上了。

從那以後，我就擔負起了看護弟弟的重擔。

真香啊！什麼味道啊！太香了！這味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聞到過！是夢？是醒？稀裡糊塗地，連自己都說不清楚了。過了一會，我好似在美夢中幸福地醒來，屋裡香氣四溢，難道這是美夢要成真嗎？我很高興，從被窩裡迅速地爬出來，穿好衣服，悄悄地，屏住呼吸下了炕。剛一邁步，“嘭”的一聲，好像什麼東西撞到我了，把我嚇了一跳。唉！都說“饞貓鼻子尖”，沒想到老鼠比我先到了！

藉著油燈一看，可了不得了，灶臺與椅子中間的板子上，整整齊齊放著兩排一個模樣的雞，顏色金黃，還冒著熱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錢人和有本事的人喝酒時的酒餚——燒雞嗎！再看它們，個個油光錚亮，都向一個方向扭著頭，規規矩矩地趴著，像被專門訓練過，可神氣了！

吃是肯定不可能了，那就趁著三叔三嬸炸油條的這個空檔先聞聞吧，我使勁吸著鼻子，感覺鼻孔都長小了，很不過癮。饞得沒辦法，只好摸摸了。我用食指摸了一下燒雞的後背，吮了一下手指，好香啊！再摸一下翅膀，又吮一下，更香了。就這樣，我把兩排燒雞都摸遍了，還是沒解饞。這可咋辦？咬哪兒才能不被三叔三嬸發現呢？要是咬爛了，賣不了，三叔會不會訓我？就是不咬，找個地方掐點吃也行啊！我吮著手指頭，圍著椅子轉了兩圈，像只餓瘋了的狗，仔細聞著，尋著，看了半天，終於發現，在椅子背的中間位置，有一隻燒雞的屁股好像是歪的。我就走到椅子背中間，像把著監獄的小門向外看的囚犯一樣，又仔細看了看雞屁股，這次真的看清楚了，確實是歪的。如果偷吃被三叔發現，我就說雞屁股歪了，快掉下來了。如果沒被發現，三叔肯定以為是貓或老鼠咬的。想到這兒，我就把左手從椅子背的空隙處伸進去掐了一下，好結實呀，沒掐下來。扭轉身，我又用右手掐了一下，還是沒掐下來。怎麼這麼結實呢？豁出去了！我右手抓住椅子背，左手再次在雞屁股上使勁掐了一下，這下挺好，感覺指甲蓋裡好像有東西了，用舌頭一舔，香香的，離成功越來越近了，我暗自高興著。燒雞吃不到，肯定不能罷手，既然掐了，那就得掐塊大的，正當我把全身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到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上的時候，東屋的門響了，並聽到了三叔三嬸的說話聲，我先是一怔，飛快地跑到炕上，鑽到被窩裡假裝睡著。

三叔三嬸的說話聲，越來越遠，幾乎聽不到了。我想，這下可好了，肯定能吃到了，我又高興地從被窩裡爬出來，樂呵呵地下了炕，拿著手電筒往板子上一照，除了先前燒雞趴過的印子外，什麼也沒有了。我慢慢地爬到炕上，滿眼噙淚睡著了。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裡，勤儉節約才是頭等大事，誰也沒有多餘的錢，會拿出來給孩子買零食吃。“嘴饞”便是我們那個年代孩子們的通病。經常會因為“偷吃”被父母追的滿街跑，這也成了我們那個時代共同的記憶。

現在的小青年們不比從前，都不會再為吃、穿、用發愁。一到星期天，節假日，就攜老領小去消費。大型超市，豪華餐廳，娛樂場所，到處都是他們有說有笑，提著大包小包的身影。需要什麼，就買什麼，買什麼，就有什麼，我真替他們高興！可藍天下，綠樹旁，垃圾桶裡偶爾看見的油條、饅頭、舊衣裳，如同鬼魅般，讓人看了心底發涼！

說到這兒，我又想起去世多年的姥姥了。她老人家在世的時侯，經常會說兩句話。一句是在我小時候不好好吃飯時說的，現在想起姥姥當時的眼神和堅定的語氣，還讓我怯怯的。只見姥姥坐在蒲團上，盤著腿，一手託著粘粥碗，一手拿著筷子，邊夾鹹菜邊瞅著我說：“快吃吧！只要是上了鍋臺的東西，沒有不能吃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訴我，不準挑食，父母很辛苦，要知道尊重，做什麼吃什麼，不慣你那壞毛病。第二句多在閒聊的時侯說“人要知足，吃飽、穿暖的時侯呀，可別忘了挨餓受凍的時侯”。姥姥這是告訴我們，要珍惜現在的好生活，還要時常憶苦思甜。

前一陣子在抖音上看到：父子倆去自助餐廳吃飯，兒子趁父親出去，就把自己沒吃完的食物倒進了垃圾桶，父親回來發現後，把食物重新撿回來吃，兒子震驚了，嚇哭了，一邊哭，一邊奪著父親手裡的筷子說：“我再也不浪費了，我知道錯了，垃圾桶裡的東西不能吃，是髒的”。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用嚴厲的聲音說：我只想讓你你知道，好多人還沒吃飯呢，看到這裡，我欣慰了，我釋然了，現在想起還在被這位父親深深地感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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