衚衕||丁子廣

衚衕||丁子廣

我家衚衕,全村最長。它裝滿了我整個童年的記憶。

衚衕南邊,是兩戶人家的屋後牆;衚衕北邊,是兩戶人家的大院南牆。衚衕裡,冬天無風,夏天陰涼,是玩耍的好地方。跳房子、打摔牌、滾鐵環、碰拐……我們會玩兒各種遊戲,也總是變著花樣玩兒。那時,農村孩子不缺的就是快樂。義和是頭領,我和挺妥、結實是他的兵。遊戲玩膩了,就琢磨新玩兒法。南牆上有一窩馬蜂。平日裡,蜂出蜂進,人來人往,人蜂互不侵犯。我們決定戳一下馬蜂窩:用泥巴把蜂窩堵住。義和是帶頭大哥。他冒著蜂林蜂雨,手抓泥巴,第一個衝上去。我們也不示弱,一個跟一個,勇敢地衝上去。這回真捅馬蜂窩了。外出的馬蜂進不了窩,“嗡嗡嚶嚶”在窩口飛上飛下,黑壓壓的,感覺它們的臉都氣紫了,快要爆炸了。大人們出不來,進不去。我們嚇得趕緊跑掉了。

晚飯後,十字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大隊部在十字街東北角。大隊部的大喇叭,每晚都播放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趁著天明,我早早走出衚衕。我膽小,晚上怕一個人在衚衕裡走。大隊部門口,早已站滿了小孩子,也有一些大人。劉蘭芳說書的腔調簡直勾魂兒,說得讓人血脈僨張。“二馬一錯蹬,岳飛就把槍掛上了。啪地一伸手,往前一探身,正抓住阿力託童的盤甲絲絛,往懷裡一帶,嘴裡喊著,過來吧……”聽著聽著,就入戲了。我們多想成為岳飛,衝鋒陷陣啊!醒木落下後,我們興猶未盡。我們就自己演。義和自然要當嶽元帥,我們有的當岳雲,有的當牛皋,有的被迫當金兀朮……月光下,拿著樹枝、秫秸,“砰砰啪啪”、“咿咿呀呀”打鬥著。打得塵土飛揚,天旋地轉。

玩累了,各自回家。想到幽深漆黑的衚衕,剛才的勇武勁早已消失在夜色裡。義和、挺妥和結實就先來送我。他們站在衚衕口,喊著“衝啊”給我壯膽。我不能當慫包,要學嶽元帥的樣子呢。我憋足氣,飛速跑向衚衕的深處。

結實家住在衚衕口邊。一天,我在衚衕口玩兒,結實娘竟然給了我一塊點心。點心用一塊兒薄紙裹著,一碰就掉碎沫沫,真是酥透了。我叫她二奶奶。她一人拉扯著幾個孩子,日子很清苦。我不敢相信,從她的手裡能拿出這麼好吃的點心。那是隻有過年過節才能吃到的奢侈品啊。“你和你小叔一人一塊兒,快吃吧。”二奶奶說得很和藹,很輕鬆,好像她家裡還有很多似的。這是我第一次吃點心。現在有時想,那是不是桃酥?但桃酥中怎麼也吃不出那點心的味道。直到讀魯迅先生《社戲》裡“再也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才品悟到,那記憶中的味道,不僅僅是點心的味道啊!

農閒季節,結實娘常常來家裡和娘啦呱。他們啦家長裡短,啦娶妻生子,啦打牆蓋屋……啦到興奮處,她們就笑起來。我很愛聽她們啦呱。臨走,娘總是送出門。娘總是很長時間不回來。我問父親,父親說:“你娘在衚衕裡啦呱呢。”我出去看:真是呢!父親說這是跟奶奶學的。原來,奶奶在世時,也有這個習慣,把人送到門口,又啦起來了。娘回來,父親說:“有啥話,在屋裡啦夠了不行嗎?”娘只是笑笑,不作聲。我也很不解。後來看電視裡,外國來賓訪問離開時,國家領導人也是到機場相送,還舉行隆重的儀式。這不是國家的待客之道嗎?娘這是在用我們家祖傳的最高規格的待客之道呢。

再回到村裡去,街道、房屋已整齊劃一,但已沒有了原生態般村落的模樣。那條裝滿童年記憶的衚衕,已無法尋找。它終於成為一個寫滿故事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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