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

蒜頭果不是蒜頭結的果，而是結的果子像蒜頭般的一種植物。蒜頭果，在植物學上，獨屬獨種，沒有兄弟，沒有姐妹。它僅生長在滇東和桂西某些海拔五百米至一千七百米之間的石灰岩山地中。雲南省廣南縣舊莫鄉是目前地球上蒜頭果分佈和保有量最多的一個鄉鎮。

至今，除了中國滇東和桂西某些山區，地球上其他國家和地區未見有蒜頭果分佈。蒜頭果，堪稱植物中的“大熊貓”！至於具體數字嘛，還是保密吧。——因為蒜頭果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據說，一些藍眼睛和黃頭髮的植物大盜，披著各種仁慈的外衣，以各種甜蜜的藉口，不斷來這一帶走動，其用心不在山水，而是在打蒜頭果的主意呢。

《神農百草經》裡沒有蒜頭果，《本草綱目》裡沒有蒜頭果，《農政全書》裡沒有蒜頭果，看來，蒜頭果一直在深山中，靜靜生長，無人理睬。直至一九七二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雲南植物誌》首次進行了這樣的表述：“蒜頭果，別名山桐果。”一九八五年，雲南日報發表了《價值萬金的蒜頭果》新聞報道，蒜頭果才開始引起植物學家的注意。

許多人並不認識蒜頭果。蒜頭果木材屬於硬木，暗紅色，硬度強。不翹，不裂，不折，有自己的個性。

早年，廣南民間不知道蒜頭果的珍貴，就常用蒜頭果木頭蓋豬圈。因為蒜頭果木頭堅硬，豬嘴巴用力拱也拱不壞。當然，蒜頭果木頭也常用來做床，結實耐用。

蒜頭果還具有較高的經濟價值和生態價值。據專家講，蒜頭果是含神經酸最高的植物。神經酸是什麼？最初，神經酸是在鯨魚大腦中發現的一種物質，它能修復被損傷的大腦神經，還能改善和促進微迴圈系統活性，有助力智力神經細胞生長和發育的功能。具體說，神經酸能防止記憶減退、老年痴呆、癲癇、抑鬱、焦慮、失眠、腦癱、大腦缺血等症狀，有增強免疫功能和提升高密度脂蛋白的功效。專家研究發現，人體自身不能生成神經酸，只能靠食物攝入。於是，科學家們就尋找含有神經酸的動物與植物。終於找到了——植物中，文冠果榨出的油裡含有神經酸，元寶楓榨出的油裡也含有神經酸。然而，比較資料顯示，含神經酸最高的植物還是蒜頭果——它獨佔鰲頭，沒有並列。

為了認識和了解蒜頭果，2019年深秋的一天，我來到廣南縣舊莫鄉安勒村。安勒村後山上生長著一片蒜頭果林，面積若干畝。若干年前，縣政府專門頒佈了法令，把此地劃定為蒜頭果保護小區。

一條山路蜿蜒曲折地通往後山。我們兩眼盯著路面，驅動雙腿，小心謹慎地行進著，路上時不時遭遇牛屎，有的還冒著熱氣呢。偶爾，旁邊樹叢會簌簌地晃動，叮叮噹噹的牛鈴聲傳來，卻不見牛。

我開玩笑說：“你們這裡的牛，一定比別處的牛牛啊！”

縣長問：“何以見得？”

我說：“因為此處的牛有蒜頭果吃啊！”

縣長說：“可不敢，蒜頭果榨出的油貴比黃金，我們哪敢喂牛啊！”

聞之，一行人都笑了。

我們翻山越嶺，氣喘吁吁。迎面出現一塊宣傳牌，立在兩棵大樹中間。縣長說：“到了，前面就是蒜頭果小區了。”

我擦著額頭的汗，駐足端詳，只見宣傳牌上畫著保護小區範圍圖，經度多少，緯度多少，還標註了座標點的位置。圖旁邊是文字說明，寫著什麼是蒜頭果、大樹多少棵、幼樹多少棵。最後是一行很嚴厲的話：“小區內禁止亂砍亂伐，禁止偷盜種子，禁止毀林開荒，禁止縱火，違者必究！”

我把目光從宣傳牌移開投向四周——保護小區似乎隱隱約約有柵欄圍著。說是柵欄，其實就是東倒西歪的幾根木棍象徵性地圈一下罷了。

縣長指著樹林裡掛著小牌子的樹說：“喏，那就是蒜頭果。”

“唉，樹幹樹葉都像香樟樹呢。”

“對，很容易跟香樟混淆。”

我走到一棵較粗的蒜頭果樹下，用力拍了拍樹幹，發出梆梆的響聲。我側耳貼在樹幹上，繼續拍，梆梆梆！低頭仔細觀察，蒜頭果的根都扎進裸岩石縫裡了，多為單株生長。樹下伴生的植物有水冬瓜、箭竹，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雜灌木。落葉和腐殖層上有散落的果實，彎腰撿起幾枚，觀之，狀如板栗果。剝掉外面毛皮，裡面的果肉才像蒜頭。憨態，飽滿。

農曆九月下旬，蒜頭果成熟。在長期實踐中，安勒村人積累了一套用蒜頭果榨油的經驗。先將果實脫皮，籽粒裝進竹簍中，浸泡于山間河流，反覆沖刷，洗去籽粒表皮黃白色的粉層，然後，將籽粒倒進石臼裡用木槌搗碎，置於竹蓆晾曬數天。此過程謂之——“露”。“露”後的籽粒水氣大大減少，乾爽的籽粒再經過炒蒸的程式，就可榨油了。

縣長告訴我，蒜頭果籽粒含油量高達百分之六十五，民間木榨頭一次只能榨出百分之三十。因此，往往初榨後，再將油渣置於竹蓆“露”數日，然後上鍋炒熱再榨。如此，反覆三次，所含之油儘可榨出了。

蒜頭果之所以珍貴稀有，除了自然分佈區域狹窄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長期以來不能人工種植。2004年之前，人工繁育沒有一例成功，均是不明原因的失敗。紅土壤不行，黑土壤不行，黃土壤不行；土壤酸性太高不行，土壤鹼性太高不行，腐殖土過多也不行。到底什麼土壤行呢？科研人員經過十年的努力，意外地用河沙沉積催芽法，終於取得繁育成功。原來，它喜歡河沙沉靜穩重的性格，喜歡它微鹼微酸的小脾氣啊！

歡呼雀躍呀！激動不已呀！

然而，能繁育出小苗，卻並不意味著小苗移植造林就行。廣南頭一批育出的十萬棵兩年生的小苗，移植後生生不發芽。科研人員以為是假死，切片研究後發現，不是假死，是真死呀。結果，那移植的十萬棵小苗全成了乾柴。

如今，隨著科研難題的一個一個解開，在廣南的山嶺上我們終於可以看到一片一片的蒜頭果人工林了。長勢昂揚，茁壯而蓬勃。

是的，蒜頭果，這種奇異的植物，在靜靜的生長中，寄託著廣南人的希望和未來。（作者 李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