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句不怕雷劈的話，我是真的希望婆婆快點歸西。
婆婆已經88歲了，身體各項機能下降，整天哼哼唧唧，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去醫院吊幾天水，會好一點點。來回折騰，婆婆自己也不肯去醫院了，說治標不治本也沒有啥用，不如在家等死。
問題是她又不死啊！
再說句不怕雷劈的話，我去我們當地有名的仙婆那問過信：我婆婆到底哪天歸位？
當時，仙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人都要老，你就那麼盼著你婆婆死？對不起，這個問不出來。”
仙婆名聲在外，我知道她能掐會算，沒想到她卻是個不留情面的人。我內心的陰暗被提溜在門面上，羞愧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我不甘，“大仙，你再看看我的神色，我像是虐待婆婆的人嗎？”
仙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再仔細看我一眼，看出我才是那個受折磨的人。這才認真聽我訴說在婆家受過的苦難。
然後仙婆問了我婆婆的時辰八字，嘆道；“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按理，你婆婆是一個知恩投報的人，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氣消受了。回去好好善待你婆婆。”
語畢，仙婆不再說什麼了。
這說了不等於沒說麼？
旁邊還有別的人在等著問信，附和仙婆讓我回家好好孝順婆婆，說老人也吃不了多少。
我不知如何解釋，只得落荒而逃。
2
好好孝順老人，說得容易，做起來太難了。
那是吃多吃少的事嗎？
不是我吹，很多人口口聲聲說孝順，其實他壓根就不知道伺候老人最難的點在哪，他以為伺候老人吃好喝好就行了。如果這就是孝順了，那天底下哪還會有那麼多不孝子孫。
真正照顧過老人的人才會知道，照顧老人最難的根本不是吃喝，老人吃不了多少，牙口不好，煮爛一點就行了；也不是端屎倒尿，老人吃得少，拉得不多；更不是洗澡，老人火氣不足，大熱天都穿薄棉衣，不需要經常洗澡。
孝順老人最難的點在於熬夜。
白天還好，身體不佳的婆婆，讓我把攙到牆根邊，她抱著她的老貓在牆角曬太陽，睡覺就行了。別看婆婆病歪歪的瘦得沒個人形，貓可健碩了，都拜婆婆養得富足。婆婆睡覺，它也在旁邊打盹。
婆婆從不允許我不善待她的貓，她吃差點兒沒事，貓不行。只要貓兒餓了，她一定會蹣跚著回房，或者讓我在那個古舊的瓷盤子裡添上貓糧。
這些都是小事，那麼多年，貓和我們也有了感情，我也不會虧待它。
主要是婆婆白天睡過了，晚上她就睡不著，加上身體不適，超級能折騰。為了方便照顧她，我就睡在她隔壁，我讓她有事拿柺杖敲牆。
婆婆一會兒敲牆說想要喝水，一會兒說要上廁所，一會兒說背疼……一晚上不折騰個四五次，到不了天亮。
我雖已退休，但老公還沒退休，家務事都指著我做。加之我睡眠本就不好，這長時間的這麼折騰，我整個人都是蔫的。
鬧騰的小孩大家都知道吧？老小老小，伺候老人的感覺就是帶鬧騰的小孩。只不過帶小孩子的時候，媽媽們都還年輕，而我早已不年輕了，熬不起夜。老公倒是也會偶爾也會搭把手，但他一個大男人，照顧生病的老母終究是不方便，加之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我不樂意照顧婆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婆婆兒孫滿堂，真正照顧她的只有我一個人，這導致我心裡嚴重失衡。
不是說婆婆兒孫滿堂嗎，為啥只有我一個人照顧呢？
唉。
3
老公兄弟四人，他最小。
其實老公都不是婆婆的親生兒子，哎呀，說這個真的有點怕雷劈。我不是忘恩負義要推卸責任，就是為了說清這個事。
老公是孤兒，他四歲的時候父母在一次意外中雙雙身亡。那個年代，家裡都窮，自己的孩子都養不活，哪個親戚想要這麼一個負擔呢，老公就被他爹的朋友收留了，也就是我婆婆家收留了我老公。
所以，老公比前面三個哥哥小了很多，好在公公婆婆對這個撿來的小兒子一直視如己出。
養恩大於生恩，公婆對老公可謂是恩重如山。
原本，公婆家家境原本也不錯，可娶了前三個兒媳婦之後，公公去世了，生意下滑，家道中落。等老公娶我的時候，婆婆家其實就剩下一個空殼了。老公和我說父母養他已經讓他感恩戴德了，就別逼婆婆拿彩禮錢出來了，隨她留點兒錢防身。我被老公的孝心和身世感動，接受了裸婚。
婆婆覺得虧欠於我，婚後把我當成親女兒疼。
我生娃之後，婆婆生了一場病。婆婆自那場病之後，一直都靠藥養著。幫我們帶娃，婆婆實在有心無力。為此，婆婆總覺得虧欠於我，因為之前三個哥哥的孩子，婆婆都有幫忙。
婆婆怕我有想法，非得霸蠻要幫我，我拒絕了。一個能把別人的娃視如己出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幫忙帶孫子？可她那個身體，我於心不忍。
沒有婆婆幫忙，日子難是難了一點，但在我和老公的努力之下，總算也撐了過來。
慢慢地，我們的日子也都越過越好。
4
前幾年，婆婆摔了一跤，年齡本就大了，這一摔，身體更加不如從前了。四兄弟商量，輪流贍養婆婆，一家三個月，正好一年。
之前婆婆自己生活，一大家子也都還算融洽，輪完一圈，很多問題都出來了。
伺候病人總是麻煩的，不然咋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呢？輪第二圈的時候，大嫂說她要帶孫子、二嫂說她要帶外孫，三嫂說她退休返聘了，而且她對貓毛過敏……
反正就我最有空。
老公做我的思想工作那就我多照顧一點吧。
看在老公的份上，也看在婆婆善良的份上，我同意了。
但讓我想不到的是，我真的做好不得好，傳言說婆婆的財產都給我們了。說婆婆拎不清，盡顧著不是自己親生的娃……
謠言哪來的呢？
腳趾頭都想得到是嫂子放出來的，因為婆婆一直在我家，他們臉上沒有面子，總得給自己找點兒過得去的理由。這個傳言是有人相信的，因為婆婆是當年有名大戶姜氏家的女兒，婆婆娘家給她的嫁妝在小城都是出了名的，就算家道中落，婆婆的私房錢都不知道有多少呢。
聽得我七竅生煙！
婆婆生病以後，為了不增加兒子們的負擔，醫藥費啥的都是她自己掏的錢，這麼多年了，她還有多少錢呢？她能顧好自己不就是我們最大的福氣了麼？
妯娌們不說那些無中生有的話，我心裡還平衡些。聽到這些傳言，我心裡十分不爽。
我也不樂意照顧婆婆了，倒不是說她不是我親婆婆，而是她本不是我一個人的婆婆。憑啥我幹了活還得受委屈？
老公總是說我們這個情況本來就不一樣，婆婆對他三個兒子本就有贍養責任。對他是沒有義務的，婆婆卻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兒子撫養的，他沒有資格去要求和哥哥們一樣錙銖必較。
不管哥哥們管不管，他都會贍養婆婆的。
老公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那就熬吧。
5
這一熬，三年就過去了。講真，我也是身心俱疲，才瞞著老公去問的仙婆。
可問了也等於白問。
晚上，我剛一入睡，婆婆又哼哼唧唧把我給鬧醒了。好煩，我忍無不可忍，“媽，你晚上沒啥事，能不能別吱聲，我真的好睏。可別你還沒掛，我先掛了，那誰來伺候您呢？”
之後，婆婆安寧了好多。
能好好睡上一覺真的好幸福！
一個安靜的午後，婆婆把我叫到身邊，手上拿著那個喂貓的瓷盤子，說：“四兒媳婦啊，我可能時候不多了，這些年虧得有你，我才過了一個有尊嚴的晚年。這個瓷盤兒可不是一個普通的瓷盤兒，是我奶奶給我的陪嫁，有些年代了，也值點錢。我奶奶最疼我，就給我了，為了保護它，我一直用它來喂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我們姜氏家族的人，是不會虧待恩人的。”
我呆住了，眼淚再也忍不住
過了沒幾日，婆婆仙逝了。
安葬婆婆之後，再回過頭來想一想，其實仙婆什麼都告訴我了啊！可我居然在婆婆最難受的時候，吼了她！
端詳著手中的瓷盤子，我的眼淚又一次洶湧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