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遊牧時代,我們怎麼說愛

文|舒平

最新《三聯生活週刊》刊文《數字遊牧時代,街頭巷尾的相遇更奢侈了嗎》,探討新時代背景下,我們正主動或被動地一次次從實體空間轉向虛擬空間,漸漸習慣了“數字遊民”的生活方式。人們開始思考如何在虛擬和現實的雙重空間裡生存:數字技術究竟是解放了我們,還是束縛了我們?如果一切皆可虛擬,那麼物理城市中面對面的意義何在?現在,讓我們從宏大的敘事轉向身邊人的生活日常:當措手不及的轉變已成必然,該怎樣面對你我的情感訴求?

數字遊牧時代,我們怎麼說愛

要記住愛開始的地方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唐代賀知章的《回鄉偶書》簡單明瞭,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背,但讀懂它,卻一定是在歷經滄桑的成年,多少感慨、多少悲喜盡在寥寥數語中。

洋蘭有這樣的感慨,也是最近的一次影片聊天觸動了她。十一長假她和遠在外省的表妹聊天,她們倆的空間距離是854。3公里,開車自駕大約九個半小時,表妹和表妹夫都是當地三甲醫院的主治醫生,可想而知日常有多忙碌。表妹家的小囡囡,已經上小學三年級,洋蘭僅見過一次,所以,那天開啟影片,囡囡一開口就喊“阿姨好”,把她和表妹都逗得哭笑不得。

表妹趕緊糾正囡囡,“是姨媽,不是阿姨”。囡囡活潑可愛,笑嘻嘻地喊“姨媽”,喊完了跑去做作業,等說再見時,又變成了“阿姨再見”。這一次,洋蘭和表妹的笑容都有一些複雜和苦澀,問題不在囡囡喊的是“姨媽”還是“阿姨”,而在那遙遠的不可彌補的心理和情感距離,讓人莫名地傷感。

數字遊牧時代,我們怎麼說愛

洋蘭的朋友澄一也有同樣的感受。週末,秋日絢麗,赤橙紅綠黃的秋葉渲染出了五彩繽紛的世界,她們倆好不容易約了見面,聊著聊著,就聊到澄一家的小寶,快三歲的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非常可愛,卻只見過外婆兩面,也是影片聊天,小傢伙說什麼,外婆完全聽不懂,就對著螢幕尬聊。

誰能說得清呢,作為數字時代的小牧民,遠方的親情對於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意義?比起送給小囡囡《朵拉歷險記》故事書的面貌模糊的姨媽,小朋友顯然更熟悉也更喜愛的是朵拉;親情不可避免地被數字時代的鴻溝沖淡了,比起曾經的代溝,這是更叫人望而生畏的溝壑。

“我還能做些什麼呢?”這是洋蘭一遍遍在心底問自己的話,她女兒已經上初中了,還沒有認全老家的姑奶奶和姨奶奶。上週,語文老師在課文第二單元“親情單元”佈置了一篇作文——寫親情,班上十多個孩子不知道怎麼寫,直接把爺爺奶奶寫死了。老師說“沒有生活,就沒有語文”,洋蘭深以為然。

孩子們的生活從哪裡來呢?有一次聽公益講座,底下不停有家長求助,孩子的數學怎麼提高?孩子做作業磨磨蹭蹭怎麼辦?孩子愛玩手機、愛玩電腦怎麼辦?家長的關注點都在學習上,而生活已經衣食無憂,不值得大驚小怪。

愛爾蘭藝術家約翰·巴特勒·葉芝寫了一本廣為流傳的《葉芝家書》,詩人葉芝聲名顯赫,這一位卻是他不知名的畫家父親,據說,父子倆的話題經常是莎士比亞、布萊克、詩歌和詩人,兒子的許多重要觀點都來自父親。這位父親說:“個性中一個最具影響力和最複雜的部分就是情意,而且情意只能直接從記憶深處迸發出來。”

出生在數字時代的小牧民們,希望他們的記憶深處,也保留有對遠方血緣親人的情意,那是他們生命之樹的根柢,是愛開始的地方,沒有一個人是孤立的存在,那些千絲萬縷的情意,讓生命生生不息。

有一顆真誠的心就好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

這是蘇軾著名的《記承天寺夜遊》,話說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晚,蘇軾正準備入睡,恰好有月光照進室內,於是他高興地起身出門。考慮到沒有和他一起遊樂的人,就到承天寺找張懷民。張懷民也還沒有入睡,就一同在庭院裡散步。

短短几行字,白描一樣平常,遠不像《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那麼氣勢磅礴,但悠悠歲月,千古之下,這平淡樸素的文字卻依然打動人心。哪一個夜晚沒有月亮?又有哪一個地方沒有竹子和柏樹呢?只是缺少像我們兩個這樣清閒的人罷了。最後的感嘆,讓多少人唏噓和神往!一個平常的月夜,因為蘇軾和朋友張懷民的友情而格外美好。

一千年前珍貴的友情,在今天依然珍貴而稀少。數字時代,我們在網路上盡情遨遊,可以加天南海北的好友,可是,線下,在一個月色如水的秋夜,你會心血來潮不睡覺跑去賞月嗎?你會不打招呼就拽一個朋友陪你賞月嗎?類似這樣的少年意氣、這樣純粹美好的友情,我們還擁有嗎?

中國青年報曾做過一次調查,結果顯示:65。9%的受訪者都覺得現在和朋友約見一面很難。有客觀的原因,也有主觀原因。“見一面”很難,“說見就見”更不大可能。“忙”“不方便”“抽空約”……這也許是我們聽過或說過更多的話吧。

我的朋友王赫是成都人,大學考到濟南來,後來讀研留校,娶了一位漂亮的濟南姑娘,似乎人生至此已圓滿。但有一次聊天,他開玩笑說,在濟南他想打麻將都湊不到一桌的朋友。濟南的朋友很少有打麻將的,這可以理解。但沒有無拘無束投脾氣的朋友,也是一大憾事。王赫後來還是攜如花美眷去了成都,過他喜歡的閒雲野鶴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去了,週末晚上,吆喝一聲,就有朋友一起打麻將,一起喝茶,一起談笑風生,也讓人嚮往。

數字遊牧時代,我們怎麼說愛

但是大多數人,沒有仔細打量這座城市的心情,也沒有說走就走的勇氣,數字時代的生活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們束縛在原地。看看周圍,哪一個成年人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分身乏術?我以前很不喜歡遲到的人、說話不算話的人,但現在,我覺得都不重要了,朋友之間,有一顆真誠的心就好,不要過多地勉強別人,大家都在生活裡撲騰,一年裡發個資訊是情分,一年見一次面更是情分。

很多年前聽過一首老歌“Mary Says”(《瑪麗說》):瑪麗說她會過得很好。她告訴我,總有一天,事情會變得越來越簡單……我的心會柔軟地一動,總有一天,我們會像孩子一樣,說“出來玩吧”,或什麼都不說,像老人們一樣,週末吃過早餐,就去樓下曬太陽、聊天、打撲克牌,也許,是一起跳廣場舞,遠方的朋友呢,就約著一起去旅行。

不辜負愛你的人

寫過《暗算》《解密》《風聲》等著名諜戰小說的麥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情話誰都愛聽,但日子過久了,情話遠不夠用,唯有廢話才能檢驗愛與不愛。”願意講廢話是一種愛意的輸出,聽廢話也並非浪費時間,而是因愛而生的善待和包容。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30歲的優悠剛剛結束了一場相親,到了她這樣的年齡,每一場相親都像走馬觀花,連約著見面的程式都大同小異,內心也就幾乎到了波瀾不驚的地步,結束,開始,再結束,再開始,像吃快餐一樣毫無食慾。

身邊最堅定的追求者是高中同學崔傑,長相普通,工作普通,家庭普通,而優悠是公認的美女,個頭比崔傑還高,她為什麼要下嫁呢?帶著這樣的不甘心,她一次次逃開崔傑廢話連篇的追求,卻又一次次在愛情泡沫裡鎩羽而歸。

網上流傳著“智者不入愛河,怨種重蹈覆轍,我們終成富婆”的吐槽。優悠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網上,也並沒有成為富婆。天氣越來越冷,她一個人住在出租屋裡,下樓取快遞,看見樓下白蠟樹飄落滿地的黃葉,會忍不住像小動物一樣想要一點溫暖,而崔傑總是適時出現,嚷嚷著這個冬天我們一起“抱團取暖”吧!誰知道呢,在這座城市,有一個人不離不棄地愛著你,沒完沒了地和你說著廢話,也許哪一天,她真的就會嫁給他呢?

數字時代,我們花在手機和電腦上的時間,真的已經越來越長了,長到需要我們及時反思。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北京城市實驗室負責人龍瀛說,他在清華大學做過調查,學生們每天使用手機的時間已經達到了六個半小時,幾乎和睡眠時間持平,人們已然無法迴避虛擬世界對現實的影響。

數字遊牧時代,我們怎麼說愛

避是避不開的,數字化和網路化已經成為了一種現實。“人生無處可逃,只能握手言和。”親情、友情、愛情都離不開網路的連線,網路極大地便捷了我們的生活,但它永遠只是生活方式,而不是生活本身,真實的生活是熱氣騰騰的。

怎麼相愛?愛是沒有理由的,又或者,相愛的理由太多太多,可以列舉出一堆的道理,但最後,我們多數遵從的還是內心的選擇,愛一個人,千山萬水也總會去看她(他),不愛,一拖再拖終於不了了之。

讓人感動的是,總有一些勇敢的人,思考得更多,努力得更多,付出得更多,而我們只是幸運地沾了光而已,那就儘可能地不去辜負,時光、生命、親情、友情、愛情,及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他們都說,世界上有兩個我,一個“白馬春衫慢慢行”,一個“蠅營狗苟兀窮年”,兩個都是我……線上,線下,都是我……都值得愛與被愛,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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