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汽車組

作者 | 李文博

編輯 | 周到

頭圖 | 尤拉汽車

在中國，有這樣一個汽車品牌。

它的命名，是為了致敬1707年出生的瑞士知名數學家，男性。

它的現任總經理，是一位身材高大，鬍子絡腮，站在面前有泰山壓頂之感的職業經理人，男性。

它旗下最新上市車型的商品總監，是一位喜歡戴前進帽，參加閨蜜下午茶的工程師，男性。

它最近簽下的品牌代言人，是一位靠勵志正能量劇走紅的明星，男性。

更不要說，這個品牌的前任總經理和前任營銷總監，都是男性。

但是，這都不妨礙這個汽車品牌將自我定位為“更愛女人的汽車品牌”。就在7月12日，該品牌旗下最新車型的營銷誓詞，已經升格為“136年來最愛女人的汽車”。遠在德國斯圖加特的賓士聽了直搖頭：你直接報我身份證號算了。

這個品牌，就是2018年誕生的尤拉（ORA）。

這兩個字看上去或許有點陌生，但這些在中國汽車界獨樹一幟的車名，經常看央視新聞的你一定聽到過一兩耳朵：黑貓、白貓、好貓、閃電貓、朋克貓、芭蕾貓。

在一個由男性執掌絕大部分權力的公司，一門心思要造“最愛女人的汽車”。拋開男性高管暫時放下性別認同，從女性角度出發這件難事不談，單從對齊天然性別區分導致的體驗差異來看，這樣的商業邏輯就充滿著“紙上談兵”的既視感。

從尤拉交出的答卷來看，顯然做得並不好，甚至連“紙上談兵”的水準都沒有達到。

顏值早就不是正義了

從被髮明伊始，汽車就與“男性”完成了強勢繫結：汽車是陽剛的、硬朗的、狂放的。

公眾化表達中最明顯的，便是汽車廣告：事業有成的中年男性，開著一臺長軸距豪華轎車，出入高檔辦公樓、全球各大機場、高爾夫綠地，最終停在獨棟別墅前，兒子衝出來擁抱父親，妻子一臉順服地接過丈夫的黑色皮質公文包。屋內一桌豐盛且溫熱的佳餚，等待男性夾起第一筷子。

而女性在汽車廣告場景中的角色，往往被定型為附屬於男性的依附者、產品的點綴或男士的性物件。要麼是在副駕，用來襯托男性事業愛情雙豐收；要麼是在後座，用來烘托男性有責任心且顧家的“完美父親”形象。

而當女性單獨與汽車產生關係時，大多會成為負面社會新聞的源頭，“女司機開車，馬路殺手出街”、“XX物業為女性配備專屬車位，尺寸大、間距寬、塗粉色”。甚至還有大量文章在言之鑿鑿地論證“女性不適合開車，女司機更容易遇到交通事故”。

男司機被美名化，女司機被汙名化，性別成了人車關係中被忽視時間最長的維度。一些汽車產品上的刻板印象由此產生，並不斷被鞏固，最具代表性的：“女性買車只看顏值，弄點圓滾滾，粉嘟嘟的就行。”

其實，這些是由男性佔主流的工程師群體，長期對女性使用者不求甚解而捏造出的偏見。很多時候，女性使用者的真正需求不是圓滾滾和粉嘟嘟，而是具備更高審美水準的設計與順手貼心的細節。

一位在新勢力車企中從事使用者研究和洞察的女性負責人曾告訴虎嗅，女性的審美水平普遍高於男性，滿足起來難度更高。一味地透過造型顏色、內飾設計，以及在營銷中採用粉色、可愛等元素來刻意迎合，反而很有可能引起高線城市中高知、白領女性的反感。

真正以女性為出發點的汽車，大多會從設計感和細節度兩個方向入手。先提升審美品位，高檔、精緻、獨特；再用細節打動，比如材質觸感、香氛味道、氛圍燈，以及針對帶娃出行的母親，設定的車內保溫、熱牛奶、座椅可變換等等。應當說，這些配置是針對有品位的個人、家庭而準備的產品和功能，並不應該只瞄準特定群體。

在尤拉之前，除道奇La Femme外，沒有第二臺車宣稱自己是“女性車”。深受女性消費群體鍾情的汽車品牌：Smart和MINI，走得都是“設計先行，細節跟進”的路徑，但它們從未刻意加粗過性別特徵屬性，只是真實地敘述車主中的女性購買者比例相對較高。

這麼來看，雖然尤拉一直強調自己在為女性造車，但實際做法卻背道而馳。

首先，在女性使用者聚焦的設計上，尤拉芭蕾貓沒有原創，直接走了條最省力的捷徑——大處照搬+小處修改。

芭蕾貓的外形很明顯是和大眾全球經典車型甲殼蟲一個模子裡出來的，馬蹄大燈，圓潤車身，雙色車漆、鍍鉻保險槓、復古大餅輪圈、掀背尾門……高情商管這叫致敬，低情商只會說，這是抄襲！

為了規避抄襲被“一眼即識”的風險，尤拉還玩了個不大不小的心機，特意避開最近幾代甲殼蟲造型，選擇了年輕人相對眼生的初代甲殼蟲設計。但尤拉沒有想到的是，見多識廣的女性使用者，早就第一時間認出了這颱風靡全球的經典車。

女性審美一直線上，對汽車亦如此。女性喜愛甲殼蟲，因為這是一臺由優秀工業設計驅動，展現高階美學標準的車型。女性對“假殼蟲EV”不感冒，是因為它沒有展現出尊重女性審美的設計能力，把使用者當瞎子。取悅得越用力，不適感越強烈。

對與甲殼蟲外觀高度雷同這件事，尤拉品牌總經理董玉東給出解釋是，“時尚是一種輪迴。在芭蕾貓身上，我們將過往的黃金時代，以新時代美學理念重新演繹，使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不得不說，強行讓照搬和“輪迴”搭邊，確實挺尬的。但凡看過《奇異博士2》的使用者就知道，卷福飾演的Dr。 Strange透過魔法夢遊“輪迴”到現實宇宙後的造型，確實不太讓人舒服。

其次，在細節之處拿捏上，芭蕾貓的做法也不大高明。

為了凸顯“女性車”，尤拉在芭蕾貓上推出了兒童模式、暖男模式、乘風破浪模式和守護模式。簡單來說，就是將功能整合在一起，方便女性使用者在適用場景下一鍵開啟。乍聽下來，這的確是會讓人心頭一熱的細節。

以“暖男模式”為例，當女性開車時感覺手冷、身體不舒服或恰遇生理期，按下按鈕，空調、方向盤加熱、座椅加熱同時開啟。

但問題是，19。3萬愛麗絲版和21。3萬的睡美人版上，本身不配備方向盤加熱、座椅加熱功能，“暖男模式”也就無法開啟。必須花1。2萬元買下“暖心閨蜜選裝包”後，才能實現在自己的車上實現“暖男模式”。

套路真深，暖男真貴，閨蜜真黑。

再看“兒童模式”。開啟後，車輛可以自動播放兒歌，實時檢視後排狀況，自動落鎖，車內空調自動調節至設定溫度，車內有攝影頭，在中控螢幕隨時檢視兒童狀態。

問題又來了，20。3萬的胡桃夾子版和22。3萬的天鵝湖版本身不配置“電子兒童鎖”，該功能被放在了售價4000元的“安全舒適選裝包”內。而愛麗絲版和睡美人版的操作更迷惑：既不預裝“兒童模式”，也不支援加錢選裝。

尤拉告訴你芭蕾貓配備各種貼心的模式，卻不告訴你想獲得這些貼心，得加不少錢。

同時我們注意到，在19。3萬的最低配芭蕾貓上，自動泊車、語音泊車、手機遙控泊車、倒車循跡這些提升倒車便捷性的配置沒有，車內行車記錄儀、360環視行車記錄儀和等離子淨化器這些安全舒適性配置沒有，就連“為女性度身打造”的“魔鏡美拍”也沒有。

可見，買最低配的姐妹，不僅不配擁有一個暖男，也不配在車內美顏自拍。

除了大尺寸LED燈珠化妝鏡、水晶置物架和化妝品儲物盒外，其它用來打動女性使用者的細節，如配置和模式，都是要加錢的。顯然，尤拉這次“抓小放大”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如果車價是不到10萬元的尤拉黑貓，使用者的確不能既要又要。但芭蕾貓20萬元的起步定價，這些高度取悅女性使用者的細節配置，如魔鏡美拍、暖男模式，兒童模式，使用者要求標配可一點也不過分。姐妹的20萬不是大風颳來的，每一分都該花在提升用車體驗上。

最後，芭蕾貓沒有跳脫汽車對女性偏見，反而是將女性從汽車消費群體中單拎出來，置於密集的社會凝視之下，加深大眾對女性購車喜好的誤解。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女的喜歡這種粉了吧唧，圓咕隆咚的玩意吧。她們可能還不知道，這玩意是山寨大眾甲殼蟲吧。”

但女性使用者的迴應是：“好看重要，但汽車這種大件，效能也要考慮，現在的女孩子們都是內外兼修。”

事實上，“女人不懂車”、“女人買車不管配置只看顏色”的傳統偏見已經被打破很久了。

根據騰訊汽車釋出的《女性用車購車需求及用車習慣調查報告》：女性買車時，安全效能最重要，其次是油耗、保養費用，第三位是舒適性，顏值只排第四。

而女性最常用到的汽車功能當中，離車自動鎖車關窗佔到78。3%，車輛資訊定位佔57。8%、感應式後尾門佔48。7%。女性還會經常性喚醒語音助手，用來調節氛圍燈、香氛、空調溫度等。

事實證明，女性不僅懂車，而且非常懂得享受科技帶來進步體驗。

因此，將顏值來作為打動女性買車的第一要素，除了展現尤拉對女性使用者的無知和傲慢態度外，再無它用。

要知道，在那些購買了蔚來、特斯拉等電動車的家庭裡，不少妻子已經比丈夫更瞭解車輛功能和產品特點了。

割裂是原罪

建立之初的尤拉，沒有隻想把車賣給女性。而是像所有汽車公司一樣，想把車賣給人。

2018年，尤拉品牌成立當年推出精品城市電動小車——尤拉R1，售價6。98至8。48萬元。當時R1甚至被業界稱為繼Smart、MINI、甲殼蟲、菲亞特500之後的“世界第五大精品小車”。

但10萬元以內電動車的市場競爭太激烈了，尤拉R1正面戰場上獲勝的機率很低。所以，這群男性高管在苦思冥想後，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新賽道”：女性車。

2019年3月，尤拉推出R1女神版，邁出向女性消費群體靠攏的第一步。R1女神版和普通版的區別是，外觀內飾增加了草莓紅和珊瑚橙兩種專屬配色。女神版沒有讓R1的銷量有多少起色。在美妙度過了4、5、6三個月的嚐鮮期後，R1的月銷迅速回落到1500臺左右。

2020年，尤拉先後釋出了白貓和好貓，並將R1更名為黑貓二次上市。白貓瞄準年輕人，黑貓吃定年輕女性，好貓打動有一點經濟基礎的城市小白領。這一年，尤拉品牌的銷量衝到5。6萬臺，黑貓是貢獻量最大的單品。

2021年，尤拉吃到了最豐盛的紅利，這一年累計銷量13。5萬臺，主打復古風的好貓（5。1萬臺）佔比37%。

但是在過去兩年，不少女性購車者選擇用真金白銀為尤拉提供增長燃料，並不是因為它自我標榜“全球最愛女人的汽車品牌”，而是因為這三臺車是同價位區間內綜合產品力最強的：配置多的沒尤拉價格實惠，價格低的沒尤拉設計獨特，設計好的沒尤拉配置豐富。

彼時尤拉，產品和營銷是共軌而行，共同搶佔使用者心智的，其中不乏打出了漂亮仗。

比如好貓在推GT版時需要一個新名字，尤拉和使用者一起票選出了“木蘭”，隨後又以 “尋找當代木蘭”為主題展開活動，讓好貓和“木蘭”這個超越性別偏見的符號實現強關聯，最終透過心理認同獲取了一大批女車主。

但略顯遺憾的是，讓前“三隻貓”一炮而紅的共軌制，沒有在芭蕾貓上得到有效沿襲，反而有些脫軌。

首先，尤拉此次選擇讓品牌總經理董玉東坐鎮上市海報C位。大鬍子中年大叔的形象，與芭蕾貓精緻高階女性的使用者畫像明顯相差太遠。車fans負責人孫少軍認為，女性相比較男性，擁有更強的衝動型消費屬性。因此，這次上市的營銷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女性客戶對釋出會的關注。

董玉東此前還在微博上進行了一波迷惑預熱發言，被噴到精選評論，到最後只能以刪除收場。可見這一局，尤拉完敗。

其次，芭蕾貓今年今年5月20日開啟預售，價格區間是19。3至22。3萬元。預售價一出，高呼“太貴了”、“智商稅”的使用者反饋沸反盈天。

但2個月後的上市價，不僅一分沒降，還變相漲價：把“免費五種外觀顏色”改為“5折選顏色”，把“5折購買選裝包”改為“7折購買”，“首任車主終身免費保養”縮水成“3次免費保養”，“娛樂流量4年免費”縮水成“2年免費”。

好貓時代的尤拉可不是這麼幹的：好貓預售10。5至14。5萬元，實際10。39至14。39萬元；好貓GT預售14萬至15萬元，實際13。5萬元。便宜是必須，權益不縮水。

最後，當年好貓成為爆品的背後，是營銷部門和產品部門合力完成“有設計感的價效比電動小車”這一目標。芭蕾貓上市口碑即崩盤，是營銷部門和產品部門脫節的直接反映。

兩個部門間或許發生過這樣的交鋒：

營銷部門：客戶覺得20萬，除了好看，動力，操控，續航和配置總得再佔一到兩個；

產品部門：好看就夠了，女的裡懂動力續航的有幾個？

營銷部門：……

在百花齊放的中國智慧電動汽車市場，會有多少女性使用者願意花20萬買一個金玉其外的“老頭樂”呢。更何況，這“金玉”還是從古董裡剽來的。

寫在最後

大聲高呼““更愛女人”的尤拉，直接把芭蕾貓的車價抬高到20萬。這哪裡是更愛女人，這是更愛花大錢的女人。

就算尤拉品牌直接突破20萬元是可以被理解的，但芭蕾貓這樣的產品力敢賣20萬，屬實有些“是姐妹，就來被我割一刀韭菜”的味道。

設計上，芭蕾貓沒有擊中心房；細節上，芭蕾貓玩出滿滿套路。你很難將它與MINI、Smart品牌下深得女性芳心的車型相提並論：一臺充斥著男性對女性刻板印象的車，哪位女性會喜歡。

要知道，同樣是花20萬，使用者能買到的為“人”而造的正常電動車，可太多了。

如對本稿件有異議或投訴，請聯絡tougao@huxiu。com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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