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米粉如胎記

在湖南,甚少有一種食物能像米粉那樣,如“胎記”一般,打著深深的地域烙印。

進入冬月,氣溫驟降,我就特別想念泛著紅油的米粉。我是地道的邵陽人,在選擇吃什麼上“膽大妄為”,極具包容性,唯獨在吃粉這個問題上,表現了少見的偏執,用“狹隘”來形容也不為過。我能接受的米粉,在形狀上必須是我熟悉的粗圓粉,再不濟也是中等粗細的圓粉。若是湯粉,它呈現出來的樣子必須是骨頭湯和泡油熬煮過的紅湯,能聞見帶著老山界辣椒的焦香味。紅湯打底,白色的粗圓粉浸在湯裡,再在粉上鋪上大片牛肉或者油豆腐、木耳,擱一點蔥花,滴一兩滴山胡椒油,經過這般層層鋪墊後,我才動筷。用筷子輕輕一攪動,一碗米粉裡,紅白黑黃綠幾種顏色鋪陳開來,就是我心裡的家鄉。這時,口水在口腔裡打轉,用力夾上幾根米粉大口一嗍,米香、油香、辣椒香在唇齒之間迸開,舒舒服服透過咽喉直達胃部。隨後,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冒出,別提多熨帖。總覺得吃粉是件很私人的事,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來長沙近十年,如若沒遇到老家的米粉,讓我改去吃長沙的清湯扁粉,我是萬不能接受的。

湖南21。18萬平方千米的土地上,米粉的分佈像星辰。地理環境不同,交通通達度不等,風物不同,文化各異,米粉也呈現不同的個性。靠山而居的人跟臨江臨湖的不一樣;久居盆地的人跟處在平原的又有區別;發達的地方和稍顯閉塞的地方又不太一樣。長株潭地區的人更喜歡帶清湯和不那麼辣的扁粉;常德人以更勁道的圓粉為傲;衡陽人推崇當地的魚粉;邵陽人則離不開泛著紅油如烏冬麵一般的粗粉;懷化人更喜好粗粉和鴨肉的碰撞;湘西米粉講究碼子的酸辣;郴州人除了熱愛紅湯的魚粉,小腸粉、殺豬粉等都是他們的心頭好……在湖南,只要在米粉前冠以地域,就是一種迥然不同的米粉文化。

敢為人先的湖南人,唯獨在米粉上是“冥頑不化”的。一個個充滿鄉愁的胃,飽含著對米粉的長情和專情。湖南各地的菜餚融會貫通,唯獨米粉壁壘森嚴,而且一定要爭個高下,誰是No。1,可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在湖南人的潛意識裡,“正宗”的米粉是帶著家鄉名字的,有家鄉特有的調料,佐以家鄉特有的食材,才是一碗家鄉的粉。米粉的粗細、圓扁、辣與不辣、酸與不酸不僅是口味喜好,更是代表一個地方的性格,或細膩或粗糙,或深沉含蓄,或粗獷霸蠻,或圓融變通,或堅韌豁達……一碗米粉裡,裝著整個湖南。

在異鄉的你,若想找“老鄉”,走進寫著家鄉名字的米粉店就行了。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為什麼米粉在湖南人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美國人類學家尤金·N·安德森在《中國食物》中提到:“一個文化的飲食風格,首先當然是由其可以利用的現成的自然資源所決定的。”然而,一個區域飲食風格的形成,起作用的不僅只有生態環境,還有人類社會對生態環境的調適,湖南各地迥異的米粉文化就是這種調適的結果。米粉的粉、湯、碼、調料等元素都繞不開當地環境、氣候和資源,也繞不開生活習俗、人口流動和交通運輸。

於是,我們將以新的角度來聊聊米粉。米粉,湖南人最熟悉的食物之一,卻有太多的問題讓我們疑惑,激勵我們去探索。山川湖泊、歷史變遷、市井生活,都藏在這碗熱氣騰騰的粉裡。未來,我們將帶著這些疑問,到14個市州進行田野調查,來探尋湖南米粉的真相,並從一碗米粉裡來發現湖南人的生活。

湖南米粉流派和湘菜流派是一致的嗎?

到達一個文化的核心的最好方法,就是透過它的胃。胃的“頑固”記憶,首先來自地理、氣候等自然原因。

湘菜在不同的環境下形成了不同的流派。湘菜根據湖南各地特殊的地理、氣候、風土人情、飲食風俗,劃分出湘江流域流派、洞庭湖區流派、大湘西山地流派。其中湘江流域流派以長沙、湘潭、衡陽為中心,長沙為代表,覆蓋長沙、株洲、湘潭、衡陽、郴州、永州以及岳陽、婁底部分地域;洞庭湖區流派是環洞庭湖,以常德、岳陽、益陽為中心的濱湖縣市;大湘西山地流派則是湘江流域以西、洞庭湖區以南的廣大地域,包括張家界、湘西州、懷化市和邵陽市的全部,以及常德市、益陽市、婁底市的部分地域和湘南山地地域。這些區域有著明顯的口味差別。有的重酸辣,有的重鮮美,有的官府菜和民間菜結合。那麼相同環境下出現的各地米粉,是不是也可以參照湘菜流派來劃分流派呢?

米粉呈長條狀可能是受北方移民影響

介於主食和副食之間的米粉看似不起眼,究其來源,卻十分複雜,值得寫幾本專著來討論。

米粉的原料是米,用米做出來的食物在韌性上是欠缺的,為何卻一定要與麵條保持一致,呈長條狀?這不禁讓人產生聯想:米粉的出現是不是受北方飲食風格的影響?中國歷史上大規模的北人南遷,都有遷入湖南的記錄。西晉末年永嘉之亂,中原地區漢族南下,部分遷入湖南;唐安史之亂歷時八年,南方再次成為中原居民的遷入地,從湖北荊州至湖南常德一帶,因移民進入人口增至原來的十倍。此後延續數代,都有移民進入湖南。到明清,移民再次大規模向湖南遷徙,成為湖南遷入人口最多的歷史時期。無數次移民的遷入,帶著不同的文化和飲食風俗進入湖南,打破了這裡的文化格局和飲食結構。米粉的形態和口味的成型,或許是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碰撞下產生的。南遷的北方人止不住對面條的思念,但是困於原材料缺乏,只能用大米做出麵條的形狀,於是產生了米粉。同時,在清末民初的常德城內外,已有“黃珍記”“定柏記”“一枝春”“民生館”“元和館”“半邊樓”等十多個牛肉米粉館,全是回族米粉館。而邵陽米粉著名的大片牛肉粉也是回民米粉。牛肉米粉成為湖南的明星品種,很可能與這些回民移民有關。此外,湖南很多地區流行泡發的細米粉,比如攸縣米粉,跟羅霄山脈之隔的江西米粉有著驚人的相似,甚至連吃法都有點雷同,不能不說和江西移民帶來的飲食文化關聯密切。

吃圓粉、吃扁粉可以區分貧富?

湖南米粉有圓、扁之分,甚至圓粉裡還有粗細之分。除常德地區流行圓粉外,靠山而居、交通更為閉塞的地方似乎更流行吃圓粉,而臨江河湖或者平原地區,交通通達,經濟更發達,人們喜歡吃扁粉。“圓、扁”之爭難道涉及了貧富?其實,富裕地區的人更喜歡扁粉,是因為新鮮度高。相比之下,圓粉更容易做成乾粉,吃的時候泡發,圓粉流行區域還衍生出了幹拌、滷等重口味吃法。米粉形態的不同,保鮮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貿易是影響湖南米粉的一個重要因素

作為中國最早種植栽培水稻的地區之一,湖南人的主食以大米為主,極少出現麵食。可在長沙、湘潭、岳陽等同屬於米食區的城市,卻出現粉面並行的局面,甚至百年老店裡,麵店多於米粉店,這又是為什麼呢?這些粉面並行的城市多為港口、碼頭城市,是貿易的節點。因貿易往來,這裡的食物也要適應南來北往的人群,跟周邊地區的飲食相比,更具多樣性。所以,當我們在談論湖南米粉的時候,一定要考慮貿易這一重要因素。此外,特殊調味料的引入、邊界地區食味滲透等也是湖南各地米粉呈現差異化的原因。

由於湖南米粉的史料極為有限,我們試圖理出一個思考框架,可能有些偏頗,但是也希望藉此拋磚引玉,讓更多人來關注、探討湖南的米粉文化。

常德米粉

外地人:七圓滴七扁滴本地人:津市米粉不是

張家界米粉

外地人:旅遊餐本地人:慈利米粉天下無敵,不接受反駁

吉首米粉

外地人:吉首在哪兒?本地人:湘西米粉敢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婁底米粉

外地人:搜尋“婁底米粉”出來“青樹坪米粉”本地人:沒有山胡椒油的都不算米粉

懷化米粉

外地人:我們不是去吃粉是吃鴨子的本地人:你們那叫粉絲我們的才叫粉

邵陽米粉

外地人:湖南人的烏冬麵本地人:我笑陽的最好吃

永州米粉

外地人:桂林滷粉的華麗整形本地人:堪稱“早餐公主”

郴州米粉

外地人:辣到讓人昏迷本地人:世間絕無僅有的小腸粉

衡陽米粉

外地人:pia淡的本地人:銷魂

株洲米粉

外地人:只知道攸縣米粉本地人:我們也吃攸縣米粉

湘潭米粉

外地人:這不就是一碗長沙粉嗎?本地人:要不你再試試湘鄉炒碼粉

長沙米粉

外地人:沒辣椒,你是不是湖南米粉本地人:除了我們都是鄉里的

岳陽米粉

外地人:岳陽我們只知道岳陽燒烤本地人:我們還有岳陽樓

益陽米粉

外地人:益陽我們只知道麻辣燙本地人:益陽米粉的魅力只有益陽人知道

湖南米粉靈魂十問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米粉在湖南的起源早已無從得知,但是一碗米粉,就是湖南人的市井“江湖”。圓的扁的,粗的細的,湯粉幹挑,清湯紅湯,牛肉碼子肉絲碼子……方寸之地就是一個“T臺”,等著食客們的眷顧。

吃粉,是湖南人的一場“大考”。站定,在圓和扁、粗和細、乾和溼以及眾多碼子中選擇,實在是一道並不輕鬆的靈魂拷問。好在湖南的粉民大多是技術流,往往遵循自己慣常的食味,吃到自己中意的那碗米粉後,擦擦嘴角的油漬,打著飽嗝離去。

我們在粉老闆和粉民的靈魂拷問中,挑出了十道題。每道題都沒有標準答案,但我們試著從多維度去回答它們。或許我們的答案不夠全面,但是我想湖南人看了都會會心一笑。

七圓滴,七扁滴?可以看出歷史上的貧富差別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七圓滴七扁滴”,二十多年前,常德米粉進入長沙,店老闆不經意的一句話成為流行語,深入人心。現在不管是早餐還是夜宵,只要吃粉,米粉店都會發出“七圓滴七扁滴”的拷問。米粉的圓扁看似只是形狀工藝之別,實則關乎地域尊嚴。

米粉的圓扁最明顯的不同是在工藝上。扁粉強調蒸和切,講究刀工的細膩;圓粉強調打團和壓榨成形。做米粉,不管是圓粉還是扁粉都講究選米,一般會選擇當地一年以上的早稻秈米,這樣做出的米粉不粘連,易成形。做扁粉的工序大致是浸米、磨漿、蒸粉、出粉、晾曬、刷油、打折、切絲。圓粉工藝相對複雜,即便製作流程一樣,每個環節的處理不盡相同。常德米粉的製作流程為選米、浸泡、磨漿、濾水、蒸熟、衝搗、揉搓、擠壓、輕煮、撈出備用。而邵陽老料米粉在製作上更為講究,它需要精選兩年以上的老米,經過浸泡後發酵,再磨漿、壓團、打團、榨粉。這些環節稍微不注意,米粉就會變酸發餿。而武岡水南橋米粉工藝更為講究,需要過“三關”。其中選米、浸泡為第一關,這一關時間最長可達10天;磨漿、榨漿為第二關,這裡的壓榨時間控制在兩天左右;蒸熟、揉團為第三關。過了這三關後才擠壓成型,成型的米粉還要用活水迅速冷卻待用,或晾曬成乾粉。

除了工藝,米粉的圓扁之分還體現在食味上。扁粉以溼粉為主,更容易入味,它一般跟清湯底搭配。米粉吸附清湯,米香擴散,配上經典的煨碼或炒碼,吃粉前喝口湯,滾燙的湯底頓時挑起味蕾的食慾來。圓粉,部分是溼粉,部分作為乾粉。溼粉和乾粉的區別只是方便儲存,吃法一樣。圓粉比扁粉更難入味,所以做湯粉時,湯底多用紅湯,再配上口味略重的碼子。若不做湯粉,還能幹挑或做滷粉、炒粉等。

圓扁之分牽出地域尊嚴來,吃粉也可以吃出貧富差別。湖南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處在雲貴高原向江南丘陵、南嶺山脈、江漢平原過渡地帶,東、南、西面環山,北邊臨江瀕湖,呈馬蹄形。在“馬蹄形”裡,地貌複雜多樣。特殊的地理環境孕育出不同的風物和飲食習俗。歷史上湘北地區經濟更發達,人們食不厭精,更偏好扁粉。而東西南三面,地處山地丘陵,經濟稍弱,口味偏重,更喜歡圓粉。

粗的還是細的?最粗的米粉是最細米粉的兩三倍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湖南米粉不僅有圓扁之分,在圓粉裡還有粗細之分。粗細有細、中細、中粗、粗、特粗,真讓人大開眼界。這些尺寸不一的米粉,都有其專屬口感。

懷化安江粉最粗。它形狀如筷子,Q彈油亮,水煮不糊幹炒不斷。這種粗粉在當地非常流行,它不用湯來配,而是幹挑。油潑辣子拌在雪白瑩潤的粗粉上,熱騰騰的鴨子澆頭一扣,再放入少許蔥末,最後再配上酸蘿蔔條或海帶絲、西紅柿、魚腥草、熟花生米等,麻辣鮮香滋味無窮。吃的時候,筷子攪拌均勻,你只管夾住米粉一頭,用筷子輕輕一送,嘴一嗍,米粉就滑入唇齒之間。

第二粗是邵陽米粉。正宗的邵陽米粉直徑在1/8~3/16cm之間,它用當地大米,經過繁瑣的工序製成。因米粉潔白細滑,還被稱為“湖南烏冬麵”。邵陽米粉的柔韌性極好,壓榨成型的米粉再放回水中團一團,整個竹筐中盤繞著的就是一根米粉。讓這種粉入味,極考驗下粉師傅的本領。邵陽米粉在當地是用紅油湯打底,再碼上筋道十足的大片牛肉,或者吸收湯汁的油豆腐,撒上蔥花,放些自制酸蘿蔔,最後澆上一勺牛骨湯,儘管吃的時候衣服、臉、嘴到處是油,但嗍一口,渾身汗孔開啟,那種酣暢,讓人回味無窮。

在米粉上變化花樣,湖南人最擅長。他們細緻入微的功夫不僅使米粉不斷變粗,還讓米粉日漸變細。流行於湘鄉的銀絲粉就是這種細米粉,它色白如銀,狀細如絲,在米粉界雖沒名氣,但自成一格。銀絲粉粉質柔韌,彈性十足,以湯粉為主。一碗晶瑩爽滑的銀絲粉以清湯打底,放一勺噴香的鮮肉碼子,撒上蔥花,再臥一個金黃的荷包蛋,佐以油辣椒、酸豆角等配菜,讓湘鄉人百吃不膩。

細米粉還要算上攸縣米粉,它的工藝跟圓粉製作工藝一樣,只是在擠壓成型時米粉更細。攸縣米粉的前身是元末明初的米齋,跟道教提倡素食有關。但在米粉吃法上,攸縣人從不拘泥於素食本身,他們從這種不起眼的細米粉中找到靈感,搗鼓出攸縣“燒湯粉”的新做法。攸縣米粉在下鍋之前硬邦邦的,放入鍋中煮約5分鐘,再將其撈起放入事先準備好的高湯中,搭配新鮮食材。吃攸縣燒湯粉也有講究,先吃瘦肉、豆腐、豬血,再吃粉,然後喝湯。

最粗的米粉是最細米粉的兩三倍,粗細之分似乎並沒有規律可循。但不管是粗粉還是細粉都有著極好的柔韌性,湖南人在米粉上拿出了極致的工匠精神。

誰是碼子界的No.1?牛肉碼子是吃一種“高階感”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在米粉店常聽到食客為哪個碼子更好吃而爭論,最後都是以互相品嚐對方碗裡的碼子而告終。湖南米粉碼子界的“扛把子”到底是牛肉碼子還是肉絲碼子?好像很難分個伯仲。

為了避免無謂的“嘴仗”,我一連走了近二十家米粉店,得到的答案:一半以上表示牛肉碼子賣得更多。難道是今年豬肉貴所致?食客們給出的答案大多是“做牛肉用料更多,米粉更入味”、“牛肉跟米粉是絕配”、“牛肉的筋道和圓粉的柔韌更容易碰撞出火花”。而更喜歡肉絲碼子的則強調他們更容易接受肉絲,且肉絲更便宜。“我們這裡平均每天賣出5000碗粉,大概一千多碗是肉絲粉,800碗左右是牛肉碼子的粉。”天心區竹塘西路易裕和的老闆易軍介紹,肉絲是長沙米粉的經典搭配,人們更容易接受它。

若從烹飪和食味角度來看,牛肉肉質本身更筋道,要讓其入味,不管用什麼烹飪手段都頗費精力,呼叫的食材更多,但這樣精心炮製的牛肉更有韌性,更有味道。而豬肉易得,又很常見,它肉質較松,口感上沒有牛肉那般驚豔。而牛肉跟米粉搭配時,更適合搭配同樣筋道的圓粉,彈牙的牛肉碼在紅湯米粉上,讓人食慾大振,嚼勁十足。而肉絲粉更適合扁粉或者口味清淡的米粉,這樣兩者相宜,互不衝突。從這一角度來看,就算牛肉碼子更貴,選擇它的人也不少。

若要追溯到豬肉和牛肉本身,豬肉更親民。宋代以前,豬肉很少出現在貴族的食材中,後來,它逐漸成為貴族和平民皆食用的肉類。而牛肉更“高階”,它在古代被視為最高階的祭品,位居祭祀大典所用的“三牲”之首。農耕時代,牛是重要畜力,受到特殊保護。就算到現在,牛沒有特殊保護,牛肉也不像豬肉那樣隨處可得。從這一層面上來看,吃牛肉碼子是吃一種“高階感”。

至於牛肉碼子和肉絲碼子誰是No。1,你們說了算。

清湯還是紅湯?紅湯分骨湯派和魚湯派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湯底是米粉的靈魂。

在米粉派系林立的湖南,湯底千差萬別。它們分“清湯派”“紅湯派”,同派之間又因食材不一,分出更多小派來。特別是紅湯,區分原料,可不要被顏色矇蔽了雙眼。

“清湯派”米粉以長沙、湘潭、益陽、岳陽、衡陽等地米粉為代表。長沙米粉清湯湯底是精華。有經驗的師傅們選擇筒子骨熬製原湯,熬煮過程中加提鮮的豆豉、提香的胡椒、調百味的甘草和鹽,這些味道相融,提煉出一鍋配米粉的好湯。同為“清湯派”衡陽魚粉的清湯則用敲開的筒子骨和黃豆熬一整夜,再配上用油煎好的現殺魚繼續熬,湯和魚一碰撞,這清湯底的鮮無可抵抗。清湯湯底除了用筒子骨熬製,也有選用牛骨或者雞架骨的。

“紅湯派”簡直一地一特色。常德米粉的紅湯用紅油牛骨湯;邵陽米粉的紅湯又稱泡油,用油煎熬隆回辣椒,再用骨頭熬煮的原湯和泡油調製而成;郴州棲鳳渡魚粉那碗紅油湯則選取當地河鰱魚煲制,鮮美清爽的魚湯煮好,辣椒粉入油爆香,佐以當地豆膏(醬料)、茶油入湯繼續熬煮,直到湯由奶白色轉成火紅色,這鍋紅湯辣到讓人昏迷;新化向東街的米粉紅湯用新鮮豬的筒子骨,輔以八角桂皮等多種香料武火煮沸,文火慢燉至湯汁變奶白,再用當地獨門秘方製作紅油,骨頭湯和紅油調配,紅通通火辣辣;婁底青樹坪米粉的紅湯跟向東街的製作又有區別,骨頭熬湯,放入一些大料、桂皮之類的香料熬煮湯後,將骨頭和湯分離,再利用肉臊子來製作紅湯底;湘西米粉的紅湯底,除了慣常的骨頭熬製湯頭外,還會配上酸辣來為湯底增色增味。

有湯還是沒湯?新鮮米粉更適合湯粉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在湖南,只要給出一碗光頭粉,就能調擺出各種花樣。

如果喜歡湯粉,在選擇湯底時可以用清湯或者紅湯,清湯中又可以選擇雞湯、豬骨湯或者牛骨湯。湯底選好,粉泡在湯裡,再加上各式各樣的碼子,一碗光頭粉立馬有了靈魂。如果不想吃湯粉,也可以選擇幹挑或者滷粉。幹挑,則用漏勺將米粉放入滾水中汆一下,撈出後加上重油、重口味的碼子,撒些蔥花,再擱一些辣椒或者酸菜、蘿蔔等調味料,用筷子一攪拌,一碗配料豐盛的米粉就在眼前了。如不幹拌,還可以選擇滷。同樣將米粉放入沸水中汆一下,立馬撈出,讓米粉保持該有的柔韌性,再淋上精心熬製的滷汁,選擇切得薄薄的大片牛肉或者滷豬耳朵、滷豆腐等,撒上蔥花,再放幾顆花椒,能吃辣再加上一兩勺辣椒油,滷粉香味撲鼻,讓人直吞口水。若這些吃法都不喜歡,還可以選擇炒。幹米粉用溫水泡軟,濾幹水粉,放油鹽醬醋,再放上青菜、豆芽,加一兩勺剁辣椒,敲一個雞蛋,放點蔥花,香噴噴的炒米粉就做好了。

這些米粉的吃法只是有湯沒湯的分別,看似隨個人口味而定,實則不然。新鮮的米粉大多為溼粉,它以扁粉(切粉)和老料米粉為主,在沒有冰箱保鮮時,它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食用,過時就會發酸。新鮮米粉更適合湯粉,它跟湯調配,米香更濃郁。而韌勁更足的圓粉在工藝製作上就有區別,它需要經過發酵,防止它發酸,通常用晾曬的方式來儲存它。幹米粉的米香稍遜色於新鮮米粉,又加上它以圓粉為主,用湯來配,很難調出味道,它反而更適合無湯的做法。而喜歡吃無湯米粉的人群,其飲食習慣更接近靠山而居的人群。這些區域大多吃幹圓粉,通常用溫水將米粉泡發,不調湯,用口味較重的配料來讓米粉提味。

米粉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最早的米粉稱“粲”是甜食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北方人來湖南看著“粉面”摸不著頭腦,粉面店難道不是糧油店嗎?粉和麵本是南北最為標誌性的飲食分歧,可在湖南人看來,它們都是早餐的代名詞,而標有“粉面”二字的早餐店,賣米粉居多。

從字面上看,“粉”是大米分開後的物質,《說文解字》中對“粉”的解釋:傅面者也。《康熙字典》裡,“粉”的解釋為“分也,研米使分散”。這些解釋中都未提及我們現在食用的線條狀米粉。

線條狀米粉在早期的烹飪書《食次》中,記為“粲”。《食次》成書於南北朝甚至更早,它被認為是《隋書》中所記的《食饌次第法》。該書早已不存,但《齊民要術》收錄了它關於線條狀米粉的製作。那時候的“粲”又稱之為“亂積”,上等精緻的白米磨粉後,用蜜和水調至稀稠適中,灌入底部鑽有孔的竹勺中,看粉漿能不能透過勺孔流出,若不能,再加蜜和水調和,直到流出來成細線,入鍋中以膏油煮熟。

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還提到“環餅”的做法,它跟“亂積”的做法極為相似,只是要做成環狀。“環餅”和“粲”口味偏甜,還能做寒食節的點心,並非日常的吃食。而他詳細介紹的“粉餅”是用煮好的肉汁和粉做成粉漿,灌入鑽孔的牛角(孔眼細如麻線),讓粉漿順孔漏出。“粉餅”的食用方法是澆拌肉汁或者肉醬食用,跟炸醬麵的吃法相似。這應該是我國米粉、米線的萌芽。“粉餅”的原料是大米,在那時的北方,它是富貴人家的吃食。到宋代,米粉稱之為“米纜”,也有人稱其為“粉”,潔白光亮,細如絲線。其中乾製米纜形如鳥窩,還能當禮品送人。到了明清之際,米粉被稱為“米糷(làn)”,並已經在民間廣泛普及,而“米糷”的做法也跟現在相似:將米線放進肉湯中煮,然後放入胡椒、醬油、蔥調味。清末民國以來,這種吃食就直接叫米粉、米線,並在南方地區盛行,且形成了地域性風味。

粉啥時成湖南國民主食的?以前長沙人早餐不流行吃粉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吃米粉不像吃米飯,它甚少在家中煮食。作為一種“麻煩”的食物,它從米粉本身製作到熬湯、炒或燉碼子再到調料,每一道工序都繁瑣複雜。它能成為大眾普及的吃食,一定是在稻米產量有盈餘,人們不再為果腹發愁時。

永州道縣玉蟾巖遺址出土了一萬年前的稻穀,湖南被證實是最早種植栽培水稻的地區之一。米粉作為稻米的衍生食物出現在湖南,大概從它開始有記載起便已開始。在湖南,關於米粉的最早傳聞是郴州棲鳳渡魚粉,跟三國時期的龐統有關。但史料中並沒有確切的時間記載。米粉成為民間普及的食物是在明清時期,巧合的是在這個時期,湖南成為中國的糧倉。稻米日漸富足,但普通民眾仍在為飽腹發愁,吃米粉只是少數人的“奢侈”。

清末民初,湖南地區米粉的記載才漸漸多起來。這時,一些交通發達、經濟繁榮的城市開設米粉店,為生計發愁的小販也開始挑擔子賣米粉。從坊間蒐集的資料中,米粉出現在湖南各地的時間並不一樣。名氣最盛的常德津市牛肉粉可追溯到清雍正時期,有回民遷到今湖南常德津市附近地區定居,以大米為原料製作出麵條的替代品,創造了最早的牛肉粉。長沙有名的百年粉店幾乎都在清末民初成立。衡陽的魚粉最早出現在清末編纂的《衡陽縣誌》:“渣江米粉色鮮而味美,食之者眾多,為西鄉一絕。”這些售賣米粉的店鋪和攤販出現後,米粉才真正進入普通人的視野,並慢慢發展出不同的地域風格。

“從我自己和老一輩人的記憶裡,米粉出現在長沙不到兩百年,以前的米粉都是一張張粉皮買回去切。”湘菜大師周伯安介紹,以前長沙人的早餐並不流行吃粉,大家多吃麵、油條、甜酒、糖餃子、芝麻球、糖油粑粑等。而長沙之外,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憶,以前農村並不吃粉,因為幹農活耗體力,一日三餐都是米飯,只有到城裡去才見過米粉。

米粉真正流行於湖南,成為必不可少的吃食,是1978年改革開放後。這期間,全國各地人口流動頻繁,可交換的物產豐富,加上湖南的稻米產量在全國靠前,作為稻米衍生品的米粉成為商品,在市面上流行。這時湖南各地米粉都打上當地食味的烙印,成為地域鮮明的吃食。

為何武漢吃熱乾麵長沙卻吃粉?武漢是米粉區的“麵條島”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有水稻的地方就有米粉。作為米食區重要的標誌,米粉的流行程度在各地不同。同為中部省會城市,氣候和地理環境相似,但為什麼武漢人更熱衷熱乾麵,而長沙人更愛嗍粉?

以秦嶺、淮河為界,北麥南稻的格局造成了“南粉北面”不同的飲食結構。長江以南的湖南、廣東、廣西、雲南愛吃米粉、米線。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的湖北大部分城市仍有吃米粉的傳統,唯獨武漢出現了米粉區裡的“麵條島”。它產生的原因跟城市本身息息相關。武漢地處“九省通衢”,南來北往的文化在此交融,而該城市原本的飲食結構也因貿易往來和外來人口流動被打破。種種衝擊之下,它的飲食出現了麵條和米粉並重的局面。

而長沙在地理位置上,處在湘江下游和長瀏盆地西緣,其境內地勢起伏較大,雖然湘江穿城而過,但比不上武漢的四通八達。長沙也是較早通商開埠的城市,只是外來文化進入長沙後,它的本土文化更為強勢,保留當地特色更多。但是,百年前,長沙城內開設的粉面店,如甘長順、楊裕興(據考證楊裕興雖然開始是粉館,但是雞蛋麵最受歡迎)等,吃麵比吃粉更流行。只是近些年,長沙遷入人口以本省居多,保留更多的當地食味,即便還有吃麵傳統,但仍然抵不過吃粉的主流。

為什麼湖南人吃粉用“嗍”?現在說“嗍粉”的只有年輕人

七圓滴,還是七扁滴?在一碗米粉裡發現湖南

極少再有“嗍粉”這樣的詞能這麼形象地表達湖南人吃粉的瞬間了。一碗熱氣升騰的米粉端上桌,用筷子夾著一頭送至嘴邊,吸溜進去,大聲地“嗍嗍嗍”,滾燙的酸甜苦辣入胃,直至微微冒汗,打著飽嗝。當這一連串“嗍粉”動作完成,湖南人充實的一天才算啟動了。

“嗍”這個動作很微妙,它發音時嘴巴自然微張成圓形,恰巧就是吃米粉的嘴型。一碗滾燙的米粉帶著熱辣入口,“嗍”得越大聲越不會被燙,越有勁頭。但“嗍粉”於湖南人而言是個時髦詞,這個詞在長沙流行,僅僅是這二三十年的事。

為什麼“嗍粉”會流行起來呢?這跟湖南人口流動有很大的關係。自上世紀6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初期的20年間,湖南一直是人口的淨流入省份。人口的遷移流動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湖南人飲食的豐富。在長沙,2001—2016年,長沙共增加戶籍人口112。81萬人。大量人口“移民”衝擊著長沙的本土文化。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更多的是同質化的普通話,“嗍粉”這種帶著時代性的詞語也在無形中衝擊著固有的本土方言。“常德圓粉十幾年前進入長沙,但一直沒有盛行,直到近幾年劉聾子粉的風靡,甚至比長沙扁粉更有市場。所以‘嗍粉’的出現可能跟這有點關聯。”湘菜研究者江異推測。

“現在說‘嗍粉’的只有年輕人,我所接觸的人中都不這樣說,都是說‘呷粉’的。”湖南文史專家陳先樞說。語言也有地域性。“嗍粉”首先流行於長沙,但一直沒有撼動本地人的“呷粉”。他們認為“呷粉”比“嗍粉”更能表達人們對這座城市的熱愛。舊時長沙人買粉叫買籌,在店入口處懸掛許多木條竹條做的籌碼,你買了想要的籌碼,走到店子後交給做米粉的師傅,把你的籌碼懸掛在你的碗上或者直接插在碗裡,等粉做好了再取走。在常德等地的圓粉還未傳入長沙之前,長沙人“呷”的粉大多是切粉(扁粉),直到現在也一直這樣。“呷”字帶著歲月的味道,而“嗍粉”,可能太過輕佻,它僅僅只是吃的一種形象,不能表達在吃粉這件事上的濃厚情緒。

為什麼湖南人越來越愛吃米粉?常德“粉王”:今年點了309單米粉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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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湯鮮、碼子濃的米粉,如快餐裡的飯加葷菜、素菜和湯。在生活節奏加快的今天,走進米粉店,只需要花很少的錢,幾分鐘不到就可以填飽飢餓的腸胃。人們不再糾結一天中必須吃米飯才算吃過主食這樣的問題。米粉也不單純只是人們的小食或者飢餓之餘的“補救”餐食,而是早餐、中餐乃至一日三餐,甚至連夜宵也要算米粉一份。

我們從長沙米粉經銷協會獲取了一份資料:2011年,長沙人大概每天消耗30萬斤米粉,而2019年,長沙人每天要消耗60萬斤米粉。“這只是17家米粉生產廠的資料。”該協會秘書長彭遙義說,還有些米粉廠的資料不在裡邊,另外,有些米粉店的米粉透過家鄉米粉廠物流而來。所以這組資料只是長沙地區每日消耗米粉的部分資料。

湖南人有多熱愛米粉呢?11月27日,美團外賣平臺提供給我們的資料裡,目前,該平臺上的湖南米粉店有近3萬家。今年過去的十個月跟2018年對比,湖南米粉店的數量增長超過了40%。而湖南各地市州上線美團外賣米粉店數量最多的是長沙,其次是懷化、衡陽、株洲、常德。

作為湖南省會的長沙,在過去的十個月裡,在美團外賣平臺上的日均消耗米粉單量達到6萬單左右。而在常德,截止到11月27日,已經有人在今年點出309單米粉的記錄,幾乎每天要點一碗米粉。

這些資料只是湖南人吃粉的一角。他們吃米粉更喜歡走進米粉小店,哪怕是簡陋的“蒼蠅小館”。在熱鬧的地方嗍粉,才是最恰當的姿態。

吃粉,喜歡就去,管它呢。(文/記者 伍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