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記憶，你一個想到的是什麼？

童年的泡泡糖、上學時的粉筆、投出的第一份簡歷……

當然可能還有《夏洛特煩惱》裡的老大爺式三連問：

“馬冬什麼啊？”

“什麼冬梅啊？”

“馬什麼梅啊？”

圖源電影《夏洛特煩惱》

總有人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對此有人惋惜，覺得只有7秒記憶豈不是一生只活了7秒；也有人羨慕，覺得只有7秒記憶將少卻多少煩惱。

雖然“魚的七秒記憶”已被證偽，但我們卻始終被“記憶”這一亙古問題所困擾。

腦海中的橡皮擦

一說到“記憶”肯定就要提到它的反面——遺忘。

人人都想增強記憶，減緩遺忘。在搜尋引擎上搜索關鍵詞“記憶”，搜尋結果中60%是如何增強記憶力和記憶的方法，30%是在宣傳增強記憶的課程，10%是關於記憶的學術和衍生品探討。

誰小的時候沒有幻想過自己也能擁有哆啦A夢的記憶麵包呢？只要把內容印在麵包上，再吃下去，就能記住內容，不用經歷痛苦漫長的背書過程也能把知識點牢牢記住。

圖源《哆啦A夢》，記憶麵包

但就算神奇如哆啦A夢也不能阻止遺忘的發生。在故事的最後，隨著記憶麵包的排出，大雄相應的記憶也就隨之消失。

關於“遺忘”目前最常見的有五種學說：衰退說、壓抑說、扭曲說、干擾說和索引說。各種觀點側重不同，但如果只是探究“為什麼遺忘比記住容易得多”，這裡有一個簡單的解釋。

記憶是人腦對經驗過事物的識記、保持、再現或再認，它是進行思維、想象等高階心理活動的基礎。記憶一般可分為記憶三部曲——讀取、儲存和檢索。這三部分中的任何一個環節失誤都會導致遺忘，但必須同時做好“三部曲”才能做到記住。

遺忘的程度與記憶的類別有關。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背過的課文都不記得了，但是十年沒游泳，一下水還是會條件反射地遊起來？

這是因為，記憶還分為陳述性記憶和程式性記憶。

陳述性記憶指的是有關事實和事件的記憶，它可以透過語言傳授而一次性獲得，它的提取往往需要意識的參與。而程式性記憶，是指如何做事情的記憶，包括對知覺技能、認知技能和運動技能的記憶，這類記憶往往需要透過多次嘗試才能逐漸獲得，在利用這類記憶時，也往往不需要意識的參與。

例如，駕駛、游泳等技能屬於程式性記憶，詩文背誦則屬於陳述性記憶。程式性記憶一旦掌握，就不會遺忘，除非大腦創傷。而陳述性記憶需要多次提取，才能長久保留。

圖源《校園規則》

茨成格曾說，愈是想努力抓住的回憶，它愈是狡獪地溜走；如同在我們腦海裡的最深處飄忽地若隱若現地遊動著一支閃光的水團，苦於無法將它撈起和抓住。

論起遺忘的痛苦，感受最深的應該是阿茲海默症病人和他們的家人。

據統計，全球約有4680萬名阿爾茨海默症患者；我國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人數最多的國家之一，有500萬人罹患此病；距世界上第一例阿爾茨海默病被確診已過去110年，但仍然沒有找到有效療法；全球每 3 秒都在增加一名認知障礙患者。

紀錄片《被遺忘的時光》就記錄了阿茲海默症人群的故事。他們有的遺忘了已去世的丈夫，甚至想不起他的存在。有的女兒近在眼前卻辨認不出，直到女兒離開後向醫護人員抱怨為什麼女兒從來不曾來看過自己。

圖源《被遺忘的時光》

最可怕的遺忘，是甚至想不起曾經遺忘。他們就像被困在時間裡的人，沒有過去或只有過去，如《恐怖遊輪》中的迴圈一樣，

遺忘帶來的不是忘記痛苦，而是一遍遍親歷痛苦

，一次次體會失去家人的感覺。

2013年央視製作了公益短片《餃子》，這則改編自真人真事的故事幾乎可以算是阿爾茨海默病短片的鼻祖。短片透過兒子的口述描述了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父親：冰箱在哪兒、廁所在哪兒、他剛剛做過的事都會忘掉，父親不記得剛剛吃過飯，有時走到門口都不記得這是自己的家，甚至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

圖源《餃子》

但在一次帶父親去飯館吃飯時，父親徒手拿起了桌上剩下的一個餃子，放進了口袋裡。在兒子詢問原因時，他卻說：“這是留給我兒子的，我兒子最愛吃這個”。

阿茲海默症病人就像腦海中有一個橡皮擦，抹掉了他們所有記憶的痕跡。可能紙張已經褶皺、破碎、甚至遺失，但只要寫下過就會有痕跡，愛存在過的痕跡。

過目不忘，生不如死

蒙臺涅尼曾說過，“記憶中記得最牢的事情，就是一心要忘卻的事情”。現實生活中好像也確實如此，我們總會回憶起那些痛苦的、尷尬的、傷心的、不愉快的經歷，映了那句話——“BE才刻骨銘心”。

研究表明，

痛苦的記憶會記得更久是進化的選擇

。

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看，痛苦的記憶往往來自於讓人受傷的經歷，而將痛苦記憶保持更久則有利於我們規避危險。痛苦的記憶往往具有警示作用，能夠讓我們出自本能地遠離危險，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圖源《海邊的曼切斯特》

雖然痛苦記憶會記得更久看上去像是一個與生俱來的詛咒，但人體自帶的遺忘機制卻是對我們十足的饋贈。

“雖過目不忘，但生不如死”，描述的就是超憶症人群的心理。

博爾赫斯的小說《博聞強記的富內斯》就講述了一個超遺症患者富內斯的故事。

“

我們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三個酒杯；富內斯卻能看到一株葡萄藤所有的枝條、一串串的果實和每一顆葡萄。他記得1882年4月30日黎明時南面朝霞的形狀，並且在記憶中同他只見過一次的一本皮面精裝書的紋理比較，同凱布拉卓暴亂前夕船槳在內格羅河激起的漣漪比較。那些並不是單純的回憶；每一個視覺形象都和肌肉、寒暖等等的感覺有聯絡。他能夠再現所有的夢境。他曾經兩三次再現一整天的情況；從不含糊，但每次都需要一整天時間。他對我說：我一個人的回憶抵得上開天闢地以來所有人的回憶的總和。又說：我睡覺時就像你們清醒時一樣。天將亮時，他說：我的記憶正如垃圾傾倒場。我們能夠充分直感的形象是黑板上的一個圓圈、一個直角三角形、一個菱形；伊雷內奧卻能直感馬匹飛揚的鬃毛、山同上牲口的後腿直立、千變萬化的火焰和無數的灰燼，以及長時間守靈時死者的種種面貌。我不知道他看到天上有多少星星。

”

具有超憶症的人，沒有遺忘的能力。能把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能具體到任何一個細節。知乎“得了超憶症是一種什麼感受”話題下有一百多條回答，但據美國一項研究指出，目前全世界約有80個“超憶症”患者，遠少於大多數人的想象。

“超憶症”之所以稱為“症”而不是一種天賦，是因為他們確實有過人的記憶力，但

這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優勢，反而帶來了無盡的痛苦，與其說他們擁有超常記憶力，不如說他們失去了遺忘的能力。

超憶症並不代表著頭腦聰明，相反超憶症患者可能很“笨”。來自美國的吉爾·普萊斯就是一位超憶症患者，然而她的考試能力並沒有比一般人更強，有時甚至表現得更差。比如在考試時她看到一道題目，她卻因為腦子裡裝了太多東西而湧出過多的無關資訊，影響了思路。

在生活中，超憶症的超強記憶力帶給她更多的是困擾。根據吉爾的自述，她的大腦時常會控制不住地閃回過去的回憶。每當想起那些讓自己悲傷的東西時，吉爾就會陷入無盡的痛苦當中。她常常因為回憶往事而影響工作，嚴重時還會導致失眠多夢，精神萎靡不振。

一個人不可能記住所有的事情——如果所有的記憶都同時存在，人根本不能行動，人在行動時會受到記憶的影響。

圖源《穆赫蘭道》

因此人會遺忘，處於自我保護和生活的必要。

按照資訊加工的觀點，遺忘是資訊提取不出或錯誤提取。這種遺忘使得人只保留重要的、相關的資訊，減輕大腦空間壓力，對身心都有積極意義。

“記不住”和“忘不掉”哪個更痛苦？誰都沒有定論。在電影《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中，男女主二人想要擺脫記憶帶來的痛苦，選擇了“消除記憶”的方式。

約爾在吵架後找克萊門汀道歉時，他驚訝地發現，克萊門汀根本都不記得他了，因為衝動的克萊門汀受不了二人交往中爭吵的痛苦，到“忘情診所”把關於約爾的記憶刪除得一乾二淨。約爾無法原諒克萊門汀的任性，也無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所以他也到了“忘情診所”，請求醫生霍華德博士消除關於克萊門汀的記憶。

圖源《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消除記憶

記憶清除程式開始啟動，約爾在自己的記憶中游走，他發現和克萊斯汀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無論是痛苦還是甜蜜，都彌足珍貴，他並不想忘記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但是，程式一旦啟動就無法逆轉……

Myers曾說過，“在很大程度上，你是你自己記憶的產物”。

沒有了記憶，便沒有了過去的歡樂時光，沒有了悔恨之心，當然也不可能怒氣衝衝地對痛苦的往事耿耿於懷；沒有了記憶，你會生活在無窮無盡的‘現在’之中，每個瞬間都是嶄新的，每個人都是陌生的，每句話都是外語，每一項任務甚至連穿衣、烹飪和騎車都是嶄新的挑戰；沒有了記憶，你感覺自己也是陌生的，沒有了持續的自我感覺來聯結你的過去和現在。

《記憶碎片》劇照

“記憶”是過去、是回憶、是快樂或痛苦、是記住或遺忘，是讓你唯一可以稱之為“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