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在十字架上的愛

綁在十字架上的愛

疾病還是救贖

我和浩源之間的裂痕,要追溯到他離職讀研。

那時我們結婚兩年,日子雖然清貧,卻也快樂安然。所以,當浩源提出要讀研深造時,我毫不猶豫地反對。但他異常固執,不甘心大好年華虛擲在一方中學講臺上,爭執未果,便先斬後奏地辭了職。

我很憤怒,卻也無計可施,只好一個人負擔起了這個家的所有花銷。兩年後,浩源研究生畢業,進了一所高校從講師做起,直到如今副教授的位置。

他的收入比原來翻了一番,我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快樂。我們不知何時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他關注的學術話題,在我看來虛幻縹緲,而我熱衷的家長裡短,在他眼裡又是典型的小市民做派。

矛盾越來越多,我無法制裁浩源,轉而將怒氣全部發到家婆身上,婆媳關係也降到了冰點。碰巧,我在浩源手機中看到一條曖昧簡訊,所有不滿終於有了借題發揮的藉口,我不僅跑到浩源的單位去鬧,還找去了那個發簡訊女人的單位。

顏面盡失的浩源再三解釋未果後,一怒之下提出離婚。

浩源的決絕讓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事實——如果他執意要走,我還真是無能為力。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失去這個已經蛻變成功的男人。離婚?怎麼可能。但我找不到別的對策,只能更加歇斯底里地去吵。

就在這時,生活突然出現斷層,我被查出了乳腺癌。

看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浩源毀了我,我要和這個男人同歸於盡。可是,看到他震驚與痛惜的樣子,我的心又軟了。長久以來的冷戰和爭吵,一度讓我以為浩源對我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可他現在表現出的一切,又讓人心底生出新的希望。

手術之後,浩源同我開啟心扉:“當我知道可能會失去你的時候,所有不滿和怨氣都沒有了,只有擔心和憐惜,無論如何我們要給彼此一個機會,好好重新開始。”

也許這場疾病是老天格外恩賜的一場救贖,如果能和浩源重新甜蜜,再可怕的惡疾,都值得。

噩夢般的生活

手術之後,開始進行化療,浩源像換了一個人似地對我體貼有加。我很知足,可內心壓抑的恐懼卻像黑色的噩夢無從擺脫。每當我赤裸地站到鏡子前,看著殘缺的身體,那種深深的自卑就彷彿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死死覆蓋住我的心。

完好如初的時候浩源都能嫌棄我,少了一個乳房,他難道就一點都不在乎?我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這時,無意聽到家婆的一句話,讓我更是跌入了無邊的地獄。

那天家婆和鄰居老太聊天,提及我的病,忽然就掉了眼淚:“完了,我兒子算是完了,不僅攤上一個病老婆,也許這輩子還不能有孩子了。”

家婆揭開了我和浩源一直刻意迴避的問題。絕望之餘,我惱羞成怒,當天晚上就和家婆吵了起來。往常爆發婆媳大戰,浩源總是站在家婆那一邊,但這次,我是病人,他沒有再護著自己的母親。不過,當我大半夜地往外趕家婆時,他忍無可忍地爆發了:“你有完沒完!”

他只是輕輕搡了我一把,我的整顆心卻都碎了,所有懷疑頃刻找到證據:看,這個偽君子,他終於忍不住了吧!

疾病帶來的痛楚,長久壓抑的自卑,還有如影隨形的恐懼,讓我變得不可理喻。那天晚上,我砸爛了傢俱,還拿出水果刀要自殘。浩源和家婆完全嚇壞了,他們驚懼的神情讓我心裡略微舒服了一點,對,我已經是半條命的人了,不用怕他們什麼了。

第二天恢復理智,看到一地狼藉的家,我也後悔,也想向浩源道歉,可他只是沉默地打掃房間,壓根不用正眼看我。

從那一天開始,浩源變了,雖然每天按時回家,也任勞任怨,但卻死一般的沉默。我變得比得病前還要患得患失,翻看他的手機,偵查他的心思,甚至渴望自己能變成一隻小蟲子鑽到他心裡,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有一次,他和同事聚會晚歸,我一口咬定他去鬼混了,最後直到鬧到校領導那裡得到確定才罷休。浩源一下子惱了,搬進了學校的教職工宿舍。

剛剛癒合的傷疤再次裂開,我憤怒、抓狂,忍無可忍的浩源痛苦地看著我:“再不離開你我就要瘋掉了,求求你,離婚吧,放了我。”

離婚?我冷笑。當初如果不是因為這兩個字,健康的我也不會糾結成疾,現在,我成了廢人一個,他想逃?哪裡有那麼容易。

疾病成了我的殺手鐧,我倒要看看,世人是會同情一個患病的棄婦,還是會力挺這個變心的陳世美。

我先去找校領導哭訴浩源如何嫌棄我;之後又找到浩源的同事,痛斥這個男人如何遺棄病妻;最後,我還在本城論壇上發了帖子,以一個弱者的身份控訴浩源的殘忍和決絕。

浩源很快就成了眾矢之的。他完全傻了,整個人迅速憔悴。在巨大的壓力下,學校將他攆出了教職工宿舍,他只好再次回到了家中。

浩源再也不敢提離婚兩個字。他成了一個啞巴,原本硬挺的背一夜之間駝了,鬢角赫然多了許多白髮。

我終於選擇放手

我開始第四次化療。身體的反應越來越厲害,可我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我瘋了一樣給浩源發簡訊打電話想要他來盡老公的責任,可他要麼關機,要麼來了,也是一言不發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不聞不問。

第六次化療時,新來的小護士用藥不慎,我一下子休克過去,當時,浩源就在病房外面。可等我在醫生們忙亂的搶救中甦醒過來時,卻發現他壓根就沒有進來過,就在那個瞬間,我終於明白,這個男人,已經完全將我的生死放下了。

這個打擊,對我是毀滅性的。

那天半夜,稍微恢復體力的我,悄悄從病房走出來。醫院的長廊上,浩源蜷縮著身子睡在長椅上,他的眉心緊皺著,臉上掛著灰敗而沮喪的神情。突然地,我好像有點不認識這個共同生活了許多年的男人。

我忍不住潸然淚下,曾經的我們青春正好、愛情濃烈、生活甜蜜,而現在呢,我掙扎在瀕死的邊緣,他雖然身體康健,生命和靈魂卻成了一段槁木。

是誰,毀了我們?!

夜風正涼,我順手將身上的外套取下蓋在他身上,他一下子醒過來。看到我的第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然後,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將外套晾在長椅上,徑直走開。

那一夜,我寂然端坐在病床上,就像從一場大夢中驚醒。我忽然想起醫生的話,乳腺癌很大程度上是情緒惡化造成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是浩源毀了我,而事實上呢,真正毀掉自己的,是自己的固執與偏執。

災難降臨,我的偏執又重新輪迴,誰知道未來還會有怎樣的災厄。是,假以道德的大棒,只要我願意,浩源這輩子都會是無法逃脫的人質,但是,有意思麼?毀掉自己的同時再毀掉浩源、毀掉曾經的美好,用另一個人的無辜為自己的痛苦殉葬,這真的是我該有的選擇麼。

是的,如果離婚,我註定會一無所有,但最起碼的,還會給自己留一份尊嚴。更重要的是,我和浩源之間的愛雖然已然了盡,但起碼的仁慈和疼惜應該還在,這不僅應該是一個妻子對老公的饒恕,更應該是一個良善之人的最基本人性。

晨曦初現的時候,我終於做出一個決定,當看到浩源得知那個決定後洶湧而出的淚水時,我更覺得,自己的放手,是正確的。

無論一份愛如何結局,這個世界都沒有人有權利將它綁架到冰冷的十字架上。這是這段悲劇婚姻給我的最深啟迪。

釋出於: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