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作者:洪立立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執手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2017年5月。

劉師傅陪著夫人住進我的病區,那時候,這個病區共有11張床位,5名患者,3名醫生。

從劉師傅的神情中,你總能看到從容和沉靜,很難想象他的夫人因膠質瘤經歷三次開顱、期間伴隨無數次放化療。儘管經過種種努力,他的夫人依舊每天沉沉地睡在病床上。

通常,人們把這種狀態叫做“植物人”。

每天走進病房,能見到劉師傅寸步不離地陪在夫人身旁,床頭和床尾翹起的角度,總是恰到好處,夫人可以很舒適地躺在床上。

上午,劉師傅會將床頭搖起,這樣,就可以坐在床邊,讓夫人靠在懷裡一起曬太陽。即使在冬日,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曬在夫人臉上,面色也紅潤起來,好像下一刻,夫人就可以睜開眼睛,淺淺地微笑。

夜裡,病房裡陣陣的拍背聲傳到樓道,清晰無比。而之後,完美地完成了一天馬不停蹄的護理工作,劉師傅會坐在樓道燈下,翻閱白天的報紙,或是抱著電腦處理公司資料,與午夜的靜謐相伴。

久了,劉師傅就成了病房裡公認的模範照料者。

劉師傅跟我說,輾轉諸多醫院,經歷了幾年艱辛的求醫歷程,方才明白,

能與真正用心的醫生攜手作戰,永不言棄,是多麼的重要。

“我還是相信,只要守著她,有一天

(她)

肯定會醒過來”。

間斷住院一年之後,夫人病情穩定,和劉師傅回到家中。我和我的小夥伴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定期去家裡提供免費醫療服務,至今已是兩年時間。

被別人愛是一種幸福,而愛別人則是一種更長久無限的幸福。無論是劉師傅對愛人的執守,或是醫生對患者的執守,或許都該如此吧。

凝望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2018年9月。

陳姐初次來住院時,科裡的小護士們偷偷地說,陳姐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高挑的身材,精緻的五官,大大的眼睛,可以一直盯住你很久;只是身體有些弱不經風,住院前的一週,陳姐每天只進些粥水,加上間斷的嘔吐,狀態不佳。

那時候,病區共有17張床位,4名醫生,滿床。

陳姐是最難治療的三陰性乳腺癌,經過了5年的抗癌歷程,飽受病痛折磨,見面時也言語寥寥。入院後才3天,陳姐突然提出自動出院,才瞭解到,陳姐一直在三甲醫院住院治療,聽說我這邊是二級醫院,心中很是質疑,所以不辭而別。

我對此無奈卻並不感到意外,國家提出分級診療的概念已久,不過到大醫院看病的念頭這些年早就根深蒂固地植入在老百姓的腦海中,倘若在基層就醫某天成為醫生和百姓兩個群體共同的期盼,或許醫改才不會成為漫漫長路。

再次見到陳姐僅是在5天之後,在急救人員的護送下,陳姐躺在擔架上出現在我面前,此時的陳姐,眼中再無疑慮和敵對,投視過來的目光,滿是憔悴和恐慌。

“我,在家裡,越來越喘,我會配合你,但是怕病太重,你一定會認為,我沒有治療價值。你會幫助我嗎?”

我的心在瞬間像是莫名地揪了一下。一個腫瘤患者的價值,是否該由某個醫生來宣判呢?或者患者的價值,主要取決於能否手術、能否放化療呢?

那一刻,心裡浮現出一幅看過的圖片:一個人在海邊,撿起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往海里扔。有人嘲笑他:這海灘上有上百萬條擱淺的魚,你這樣做有什麼用呢?他看看自己手裡的魚說:但是對這條魚有用。

由於醫療資源的相對不足,大量的晚期腫瘤患者因為不能及時收治,成為擱淺在沙灘上的魚,等待救援。

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儘管力量微不足道。

安撫之後,陳姐就留在我的病區,接受支援治療。每次去病房看她,踏進房間的一刻,就可以感覺到她望向我的目光,以及越來越少的質疑和越來越多的期盼。再後來,陳姐反而不肯再去其他醫院,直到病情再次進展,不久後離開。

此後,每次面向患者凝望的目光,都彷彿聽見耳邊輕輕的問詢聲:你會幫助我嗎?

歸來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2019年4月。

老趙是在春節前夕住進病房,而關於老趙的很多情況,我卻不久前才得以知曉。

此時,病區共有26張床位,5名醫生,接近滿床。

常說不幸中總有萬幸,老趙的治療經歷卻是萬幸中的不幸。

有敏感突變的肺癌患者可以優選靶向藥物,拿到老趙的基因檢測結果,大家似乎都可以鬆口氣,而此後卻出乎意料,經過一個月的TKI治療,老趙的症狀豪無緩解。複查胸CT,不僅腫瘤進展,而且很快因食道外壓滴水難進。

沒有DSA,外科、內鏡科、放射科全力支援,共同協作,在DR下為老趙置入胃管,只為開啟一條生命通道。

沒少為老趙努力,卻收效甚微;老趙也沒少受罪,不過始終聽不到半句抱怨。

然後,某天和老趙的家人談病情,我才驚訝地得知家裡的狀況:老倆口每個月的退休金加起來不過5000元,尚有女兒因先天性腦癱生活一直不能自理,唯一有工作的兒子為了陪護父親已經被迫辭職。

於是,我和小夥伴們第一次透過平臺募捐為老趙發起籌款活動。意料之中,說服老趙家人籌款做了很多說服工作。因為,所有的家庭成員都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募捐活動發起後一週左右,老趙的胃管不慎脫落,轉往上級醫院行食道支架置入手術。而更不幸的是,老趙在術前突然心肺功能衰竭,手術被迫放棄。

那天,接到電話,在救護車的鳴叫背景音裡,老趙愛人的聲音冷靜而清晰:

“主任,幫忙準備一張床吧,我帶老趙回咱自己醫院啦……”

這一次,老趙終於沒能挺過去。轉天,我和科裡的小夥伴們發現,家屬已把所有的捐款盡數退回。

那幾日,鬱悶於我之於老趙的諸多努力似乎最後付之東流。直至某個晚上,看到林清玄先生留下的一段文字。

“我們增長自己的智慧,是為了自己開一朵花;我們奉獻自己的心,是為世界開一朵花。”

至於我們曾經珍惜卻失去的,相信,終會以另一種形式歸來。

送別

初心相伴,與你同行——從醫生涯中的四段結伴旅程

2020年10月。

科室剛經歷了再一次擴床,大家都變得更加忙碌,但好長時間沒有老胡的訊息了,我忍不住有點擔心。

在與癌共舞論壇裡,老胡名字響亮,大家親切地叫他胡大大。

初識老胡,是在一年之前。當時,老胡的病情剛剛進展,輾轉了數個醫院見到我。性格開朗、隨和,對自己的治療方案積極參與且有主見,當時的老胡給我留下較深的印象。

記得那時候,我仔細地和老胡說明了關於腦轉移治療方案的選擇利弊。幾天之後,我接到老胡的電話,告訴我希望儘可能保留生活質量,放棄放療,選擇化療。

我非常理解老胡的選擇,尤其是在我發現了老胡的另一個身份。

老胡是位業餘作家。

在關注了老胡的公眾號後,我曾拜讀老胡的文字,多描寫東北老家的真實生活,從農村到都市,從家庭到車間,語言樸實而真切。當然,老胡也寫到求醫 ,似乎滲透著自己看病過程中的煎熬和對醫療體制的無奈。

所幸老胡的化療效果顯著,那些日子,老胡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不僅新作品源源不斷,文字由原來的諷刺也變得溫暖。

每次查房問過病情後,我會習慣說:“老胡,等著給你下篇大作點贊!”

老胡哈哈大笑,說沒問題。

半年多之後,老胡的病情還是不可避免地進展了,甚至一度非常危險。某天,老胡發來簡訊:

洪主任,永別了…一旦當死亡真的迫近,誰又能心如止水。

等我去病房看他,老胡吃力地摘下氧氣面罩,向我諮詢off-label的靶向治療是否可以嘗試。這一次,我沒有猶豫,建議他聽從地獄老師的意見放手一搏。奇蹟再次出現,一週後,老胡轉危為安,雖然體質下降了不少,笑容又重回臉上。於是一邊做放療,一邊繼續寫小說。不知是否因為經過了死神的考驗,老胡的文字愈發精美,佳作連連。

平靜地度過了半年時間,老胡因為腸梗阻再次住進了科裡。檢查的結果發現,老胡的盆腔裡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移灶。一如往常,我儘可能如實地把病情告訴了老胡,並把可行的治療方案向他介紹。

“我再去試試放療吧”,老胡平靜地對我說,“我對生死已經看淡。”

我曾無數次聽老胡跟我講這句話,但與之前不同,這次老胡的目光中不再隱藏恐懼。

不久後,我在朋友圈裡看到老胡發的資訊,趕緊撥通家裡的電話,才得知老胡突發高燒,病情迅速惡化。但這一次,奇蹟終於沒能降臨。

“帶著對親人和朋友的依依不捨終於走完了我五十五歲短暫的一生。從咿呀學語的孩童到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整個人生旅程無時無刻都有家人的陪伴和朋友、同學以及領導的關愛……尤其是患病期間更是得到了大家無私的愛和鼓勵。在此,鞠躬,向各位表示衷心的謝意!是你們的愛讓我無憾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

深深惋惜的同時,從老胡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的文字當中,我能看到的,不止是悲傷。在漫長的病程中學會選擇堅強,在或長或短的人生中學會拋棄執念,選擇美好,並給這個世界留下美好,不是我們不斷努力的原因嗎?

願我們此生,活時精彩而善良,走時堅定而坦蕩,才叫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