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42歲女護工愛上寫詩,曾被丈夫嘲笑“神經病”,堅持多年只為鼓勵自己

喻素紅的握筆姿勢稚嫩得像個孩子。

十月秋風起,香樟樹被冷風吹得微微搖曳。長沙市第四醫院住院部二樓31號病房,室外氣溫不足20攝氏度,喻素紅穿著白色翻領、紫色衣身的護工服短袖,藍色的一次性防護帽包裹住黑色長髮。她握著一支沒了筆蓋的黑色水性筆,在略顯破舊的牛皮筆記本上塗塗寫寫。不時抬頭看看吊瓶裡的藥水是否已經打完,給病床上的老人掖一掖被子。

她的手握著筆時,在寫詩;放下筆時,在餵飯擦身換尿袋。這個42歲的女護工只讀過初中,字寫得有些歪歪扭扭,詩寫得也算不上多美。

從年少堅持到現在,不論是南下當“打工妹”、做水泥裝卸工還是醫院護工,她從未停下手中的筆,丈夫曾說她“神經病”,還一度鬧過離婚,但磕磕絆絆一路走來,喻素紅的生活真有了那麼幾分詩意。

24小時陪護病人很少休息,有靈感就寫在本子上

假如我是一陣風,

願意在炎熱的夏天送你一份清涼。

假如我是一陣雨,

願意在乾旱的時候將你溼潤。

其實我什麼都不是,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陪護工人。

願意用我十分的熱情,

送給病人一份溫情。

92歲高齡的王嗲因腦梗發作住進了四醫院。王嗲的老伴和女兒希望在護工公司找一個最細心、護理能力最強的護工,料理王嗲在醫院的生活。當時喻素紅護理的病人剛好康復出院,在公司領導的推薦下,她開始照顧王嗲的飲食起居。

“小喻很好的,很負責的!”王嗲的老伴扶著病床護欄說。“我今年85歲了,有高血壓,前段時間才出院。孩子也都在工作,沒辦法,必須請護工。”她原本擔心護工料理不好臭脾氣的老伴,沒想到喻素紅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到了午飯時間,她接過家屬帶來的飯菜,先是抬頭對王嗲女兒說“爺爺現在不能喝湯,怕血糖高”,再舀上一勺米飯喂到王嗲嘴邊,“爺爺今天胃口好啦!”不到十分鐘,王嗲就把飯菜吃光了。

喂王嗲吃完午飯,喻素紅取下毛巾浸溼擰乾,給王嗲擦擦手和臉。“老人家像小孩子一樣的,都要哄!”她對著王嗲笑。清洗毛巾時水龍頭裡的水花濺開,她淡紫色的護工服被浸溼一片。

由於常年清洗衣物,喻素紅的手明顯比臉部的面板白。白,卻粗糙,佈滿細密的紋路。餵飯、擦身、更換尿袋、觀察吊瓶情況,這都是她作為護工的常規工作。到了晚上,喻素紅也不能在病房裡的摺疊床上睡個安穩覺。“爺爺一有什麼情況我就要馬上起來檢視,有時候一晚上都沒得睡。”

病房公用的儲物櫃裡有一個棕色封皮的筆記本,裡頭夾著一支沒了筆蓋的黑色水性筆。這是喻素紅的筆記本,每當感到自己有靈感想記錄時,她就拿出筆記本記下來。筆記本被她翻閱得略顯破舊,封面也有些掉色。她自嘲文化水平不高,寫字也不好看,寫起字來卻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大拇指緊緊地包住食指。

長沙42歲女護工愛上寫詩,曾被丈夫嘲笑“神經病”,堅持多年只為鼓勵自己

丈夫曾反對她寫詩甚至鬧離婚,“他其實也怕失去我”

緊緊地握住你的手,

以後的道路我們一起走,

生活中還有很多困擾。

只要我們的信念牢,再大的困難也戰勝得了。

向著我們共同的目標,讓我們一起去奔跑。

自己的命運自己抓牢,不要讓幸福偷偷溜走。

美好的明天在向我們招手,我們的心是多麼快樂,

太陽在對我們微笑。

喻素紅的大女兒格格17歲,小女兒合合15歲。兩個寶貝女兒讓她引以為傲:“大女兒考上了益陽的工藝美術職業學院,小女兒在讀高中的國防班,兩個人都很開朗!”

2000年,喻素紅丈夫所在的工廠舉辦元旦晚會。當時兩人正通訊戀愛,喻素紅寫了上面這首詩歌鼓勵丈夫樂觀面對生活,還譜寫成曲,一直哼唱。“他親生父母把他送了人,養父母又嬌生慣養,他一開始脾氣很急躁。”

婚後二人相處並不順利,丈夫也常常反對喻素紅寫詩,“說我是神經病”。她鬧了幾次離婚,最終還是被家人勸了下來。“後來他的脾氣慢慢改正了過來。我知道他心裡還是很愛我,只是學了不好的習慣,良心不是壞的。當時我要鬧離婚,他其實也很怕失去我。”

從廣東回來之後,喻素紅跟著丈夫做了幾年水泥裝卸工。2005年左右,長沙周邊的水泥生意很紅火,夫妻倆在望城區黃花塘鎮的公路旁租了一間房,還帶著出生不久的格格。因為怕丈夫的暴脾氣得罪人,喻素紅常常主動幫周圍的工友們洗衣服,還請他們有活做時多關照關照丈夫。

2010年前後,小型的水泥廠陸續關閉。喻素紅又和丈夫回到寧鄉老家開始養豬、種田。她回憶這段忙碌的時期,總覺得兩個女兒給她帶來了不少歡樂。“那時候我晚上想放鬆一下,出去打牌,就哄我兩個女兒早點睡覺。誰知道她們為了讓我出門,故意裝作睡著,第二天才偷偷告訴我!”

長沙42歲女護工愛上寫詩,曾被丈夫嘲笑“神經病”,堅持多年只為鼓勵自己

寫詩歌鼓勵年少輟學的自己

我倔強地昂首挺胸,

面對著風雨對我的侵襲。

風雨終於沮喪地搖頭,

心服口服地離開陣地。

太陽從雲層中走出,

彩虹露出真實的笑臉。

1993年正月,喻素紅寫下了這首詩。雖然當時的她還在上初一,但這不是她第一次寫詩。當時她正在廣州打工的姐姐突發精神疾病,急需入院治療。然而家裡經濟狀況緊張,一時間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我覺得我必須照顧姐姐。”

就這樣,喻素紅南下廣州,先後輾轉電子裝備廠、製衣廠,最後來到了利潤比較高的錶帶場。1996年,她帶著打工掙的2000元錢,加上找工友借的3000餘元,帶姐姐去醫院治病。

說起這段經歷,喻素紅稍微收起了笑容。“我小時候成績很好,讀初中的時候我同桌語文成績第一,我數學成績第一。她現在已經是扶貧幹部了呢。”

關於寫了多少詩、最滿意哪首詩,喻素紅總搓搓手,望向別處,“說不清。我就是個普通人,詩也寫得很樸實,但我的精神世界很富足。每次寫詩的時候,都是我心裡有坎,我的詩就是我的心路歷程。”

喻素紅南下打工時,喜歡讀《道德經》和人物傳記。她特別喜歡《道德經》裡的一句話,“具體的我記不清了。主要意思是,道,生萬物,但要靠德去養育萬物。”網際網路發展起來後,她很少看書,總是在網路上瀏覽各類資訊。有時靈感迸發,她也會隨手記錄在微信收藏簿裡。

長沙42歲女護工愛上寫詩,曾被丈夫嘲笑“神經病”,堅持多年只為鼓勵自己

喻素紅的普通話不太標準。當她聲情並茂地朗誦自己的詩歌時,有些發音顯得含混不清,但這並不影響她真誠又熱切的表達。

病房裡,喻素紅身後的電視機正播放上海外灘的畫面,窗外的香樟樹隨風搖晃,而她還沒計劃好下次從醫院回家的日期。

“我回寧鄉一次要轉三趟公交車。什麼時候回家,我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