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撰稿人@閔思嘉

電影可以解釋那些無法解釋的東西

在近些年關注社會議題的臺劇中，女性一直是無法迴避的關鍵詞之一。

網飛剛剛上線的臺劇《她和她的她》，不負期待地在豆瓣拿到了8。4的高分。

故事講述了一個女性受害人的故事，但是和相比起受害者經常會問出的“為什麼是我？”，這部作品轉向了另一個新的角度——

不是“為什麼會是我？”，而是“我經歷過什麼？”

在故事的一開始，女主角林晨曦（許瑋甯 飾）原本是職場女強人，生活光鮮精緻卻處處透露著不對勁：

職場之路因為性別原因遭受阻礙，與男友李皓明的感情日漸疏遠，空降的男主管杜駿儒不僅對她進行職場騷擾，還反咬是她糾纏不已。

這部分的故事看起來或許有些過於精英和戲劇化，但當我們撐過這段中產階級式的華麗假象，就能進入《她和她的她》真正想要說的故事。

主管對林晨曦性侵未遂後，開車逃離的林晨曦意外遭遇車禍，醒來過後，生活卻完全變了個樣子。

那些她熟悉的職場精英的生活，竟然根本就不存在，自己只是教培班的普通老師；

已經“去世”的爸爸和弟弟尚在人世，原本應該是男友的李皓明卻變成警察小劉，自己甚至還被牽涉進高中化學老師謝志忠在療養院被害的案件。

人生似乎重新開始，對於林晨曦，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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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集也由此轉向懸疑化的敘事和精巧的結構：一面是林晨曦總是陷入AB面的人生與回憶中，想找回自己真正的記憶；

另一面則是罪案的破解，高中化學老師被害身亡，林晨曦似乎與之有關，相關人士卻都不願提及，她自己則因為曾和嫌疑人高中學姐顏聖華（賈靜雯 飾）有來往而成為調查物件。

在《她和她的她》設立的這兩層懸疑線下，林晨曦也不得不和警察小劉一起展開調查，還原案情全貌的同時，也重建自己的記憶。

這個故事很容易讓觀眾將它和聽聞過的現實聯絡起來。

林晨曦的故事顯然建立在自殺離世的作家林奕含的經歷之上，她們甚至同樣姓林。她車禍前後記憶脫節，身處平行時空般的不同人生的體驗，則有抑鬱症患者的“解離體驗”作為解釋。

在這裡，我們或許也可以借用林奕含在婚禮致辭上對解離體驗的那段解釋：

“所謂的‘解離’呢，以前的人會叫它‘精神分裂’，現在有一個比較優雅的名字叫做‘思覺失調’，但我更喜歡用柏拉圖的一句話來敘述它，就是‘靈肉對立’：因為我肉體受到的創痛太大了，以至於我的靈魂要離開我的身體，我才能活下去。”

這其實也是林晨曦“活下來”的方式。

《她和她的她》的創作者有野心也有願景，在生理上痛苦分離的解離體驗被用作了敘事的工具。

我們需要看到劇集後半程，才能明白過來，原來創作者藉著林晨曦的解離體驗，或者說精神分裂，創造出了三重時空，這同時也是劇名中三重“她”的指向。

第一重時空，是真正的過去，林晨曦不願想起更無法重寫的傷痛回憶。在那個“不能說的夏天”，她和自己的師姐顏聖華一樣，被自己敬重的化學老師侵犯，卻還被師母指控為破壞家庭的第三者。

另一重時空，則是故事開始和結束時的現在，林晨曦成年後的精英生活，她試圖在繞過這段經歷的狀態下活著，卻發現拿掉這段人生的自己已經變得不再完整。這種殘缺並非是貞潔意義上的，而是人格和精神層面的。

她時常發生解離症狀，比如回過神來的時候根本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於是，在男主管杜駿儒性侵未遂和車禍的衝擊下，她又發生了一次重大解離，由此締造了組成劇集最大懸疑部分的“化學老師之死”時空。

在第三個男友變成了警察小劉的時空裡，是現實、幻想與理想的混合，林晨曦得以以一個沒有成為精英的普通女性身份（即是沒有那麼無情的女兒的身份），去追尋自己的過去，去了解被自己忘掉的傷痛。

因為在現實的世界裡，她必須要遠離自己的家庭，不回去參加弟弟的葬禮，對外謊稱自己的父母都已經離世，才能在物理的層面上遠離那段傷痛的回憶。

但心理的距離卻是無法拉開的，這段現實和虛構的解離時空所呈現的劇情其實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自己不記得過去的傷痛，化學老師被莫名殺死，關心真相的警察幫忙查案。

這大概是一位受害者在已經無法改變過去時，所能期盼的最好狀況：忘掉了過去，成功地活了過來，能讓壞人得到懲罰，人生還可以繼續下去。

這不過就是那些受害的“她們”，所想要的一點點公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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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些散落在影片各處的女性困境，她們在職場上面臨的或潛性或隱性的欺壓，在家庭中遭受的或冷或熱的暴力，在現實世界和網路資訊流裡都無法逃離的蕩婦羞恥。

一方面因為浮筆略過而顯得過於刻意和戲劇化，一方面，又因為它們實在太過和現實有著一一對應的關係而令人細思極恐。

我們就跟故事中的林晨曦一樣，終將要回到實在的時空。

現實是，傷害林奕含的“李國華”還在開著補習班，劇中現實世界的結局，或許也是《她和她的她》作為一部懸疑劇，最讓人毛骨悚然、也最指向現實的註腳。

雖然以性侵題材作為背景，但《她和她的她》並不是一部“現在時”的作品，而是要探詢“將來時”的議題。

它所要討論的，並不是“傷害是如何發生的”，而是“那些人後來怎麼樣了”。

這大概也是隻有女性創作者才會體察到的問題，從監製到導演再到編劇的全女性陣容，主演

許瑋甯

和賈靜雯又是明暗線裡的受害者，《她和她的她》也因此有了一種女性共振的發聲體驗。

除去“林奕含式”的傷痛，我們同樣也能在其中看到很多當下女性所在經歷的困境：職場騷擾、家庭暴力、性緣規則、甚至網路性暴力。只是這一次，它們，以非常不同的樣貌出現在我們面前。

新聞有著時效性，總會淹沒在每日都在指數增長的資訊浪潮中，故事卻可以跨越時空，追問在當年那些悲劇發生之後，被害人和罪犯各自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在林晨曦的解離世界裡所發生的一切，其實是故事在代替現實，進行著幻想層面上的道德執法。

但我們仍然需要《她和她的她》這樣的故事，因為這是令她們“活下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