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負債4600萬的烤腸大叔:風光時一晚花一兩萬元

封面新聞記者 閆雯雯 吳德玉

《桃花扇》裡曾有一段唱詞:“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唐健的人生,是比戲文更殘酷的真實寫照。

三十而立,事業風生水起,旗下的餐飲店人盡皆知 ;

四十不惑,轉戰其他領域投資失敗,負債4600萬;

五十知天命,選擇從頭再來,從一根烤腸開始。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對話負債4600萬的烤腸大叔:風光時一晚花一兩萬元

烤腸大叔唐健在直播

如果沒有投資失敗,如今的唐健可能生活得很平靜,偶爾巡視一下自己的店鋪,約三五好友小聚,孩子承歡膝下,老母親頤養天年。

然而,投資失敗,使他一夜歸零。

經歷過一年多的彷徨、徘徊、糾結、掙扎,唐健由一根小小的烤腸起步,走上了再次創業的道路。

如今,他的勵志故事上了熱搜,經常在影片網站上直播賣烤腸,被大家暱稱為“烤腸大叔”。

直播時,他會說著說著紅了眼圈,情緒激動,但字字真誠:“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過得很不容易,遇到很多困難,但是不管我們在任何時候,都要有打不垮的精神。我們經歷過太多的事情,有時候難免覺得辛苦和灰心,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11月18日中午,正在杭州忙於新店事宜的“烤腸大叔”唐健接受了封面新聞記者的專訪,經歷過五年的再創業,雖然因為債務問題,孩子不得不隱姓埋名搬到外地,一兩年才能見一次;雖然年近8旬的老母親,曾為幫兒子賣烤腸在家裡絞肉、一根根地串肉腸;雖然目前債務依然很多,但唐健對未來越來越充滿信心,他告訴封面新聞記者:“我一定會把債權人的錢還了!我一定會把失信人的帽子摘掉!”

“負債4600萬 ,因為自己被慾望牽引誘惑”

唐健的父母親是四川內江人,雖然從小在外地出生成長,但他骨子裡的川人情結,使他從事餐飲業後,選擇由川菜起家。

他畢業於中國民航學院,學的是空中交通管制,在塔臺工作過。2000年辭職後,出於對餐飲的興趣,唐健創辦了唐家老院子,甚至一度將旗下餐廳做到青島地區川菜第一。使他滾入4600萬債務雪球的,正是他遠離餐飲業之後進入了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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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曾經開設的“唐家老院子”

2005年,唐健覺得做餐飲掙錢太慢了,他回顧反思:“自己內心的慾望開始膨脹,覺得種樹來錢快,就去做苗圃。”但截至2014年的12月31日,這近十年,留給唐健只有四個字——“負債累累”。

“我的債務就是這10年一點一點形成的。前期用光了大家的投資,後期去融資,為了還這些錢又去借貸,就這樣一步一步掉入了深淵。”

唐健將這一切歸結於“自己的慾望膨脹。”

面對鉅額債務,唐健曾想逃避,2015年大年初三,他跑到嶗山,拒絕見任何人。老母親怕他出意外,陪他在山上住了3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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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在嶗山居住的地方

唐健說之所以跑到山上:“一方面是開始有心理落差,另一方面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債權人,想一了百了。”

在母親和家人的勸解下,唐健下山重新創業。“家裡有老有小,還有責任,重點是,我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負債:我被自己的私慾牽引誘惑了,迎著自己的慾望前行,基礎就不牢固,後面就會出問題。”

“母親說4600萬換回一個兒子, 成為我活下去的勇氣”

唐健曾經風光無兩,有時候一晚上的招待費用就能花個一兩萬,“後來出了問題了,到嶗山迴避的時候,一棵白菜一把掛麵,我能吃一星期。”

憑著自己多年的餐飲從業經驗,母親和妹妹都勸他去打工,比如去餐飲諮詢公司當一名職業經理人。其間,幫朋友的餐廳做投資顧問,也出了問題,使唐健信心受挫,灰心沮喪。

眼看著房租交不起,孩子生活費無以為繼,天生不願受拘束的唐健還是選擇創業。

“我決定去擺攤純粹為了生存,就是想著先把孩子的生活費和自己的房租掙出來。”做餐飲時,他一直堅持使用好食材,這次,他決定用好肉來做好腸。

妹妹花7000元幫他租了鋪面,烤腸大叔開始營業。

高中時,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唐健,因為一些事情,和母親有了隔閡,之後的二十多年,他和母親很少“用心交流”,唐健說:“那種心靈碰撞式的交流幾乎沒有。所以老母親就哭著說,自己這二十多年,簡直就是一個保姆。”

一無所有之後,反倒讓唐健和母親有了更多的交流,當他承認高中時候自己的那個錯誤時,母子和解,母親號啕大哭,“母親說4600萬換回個兒子!這句話也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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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曾經的小攤

“孩子們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作為父親我心情愧疚”

唐健只知道自己那幾年創業失敗後,經常會對身邊最親的人發脾氣。今年上半年他去醫院檢查時,才知道自己得了抑鬱症,目前是輕度。算起來,他是在不知道自己得了抑鬱症的情況下捱過了抑鬱症。

自己當初受挫時的種種表現,和抑鬱症一模一樣。“我查資料看到了,我這個叫陽光型抑鬱症,就是在外面很積極很陽光,關起門的時候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目前唐健仍在積極治療,下半年已經明顯感覺好多了。

雖然唐健和妻子在生意失敗之前已經離婚,但2016年受到債務影響,加上一些債權人的逼迫,前妻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青島,遠走他鄉。

談及此,唐健的語氣有些低沉:“我非常虧欠孩子。他們在外地,到現在還得隱姓埋名。”唐健也為孩子感到驕傲:“我兩個孩子的品格非常好,目前他們的閱讀寫作和英文能力非常好也非常高。”他依然自責:“其實在之前,我的所作所為真的對家庭是極不負責任的,破產以後我才開始反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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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在直播中

“首場直播時不敢露臉,播了三小時空鏡頭”

唐健洞察到,隨著消費升級,人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以前烤腸是個新鮮零食,在街上隨便買一根吃吃,我做的就不一樣,大家可以把生的肉腸帶回家加工後給家人和孩子吃。大多數人都喜歡烤腸,但有一個痛點:談肉色變,寧可吃澱粉腸,都不敢去吃肉腸。我要是把這個問題解決了,這個市場是非常巨大的。”

對於自己的還債模式,唐健承認是受羅永浩的影響:“當時看到羅永浩老師也是欠債,深有同感。”

2020年8月14日,唐健開通了第一場直播。本來計劃朋友出鏡,唐健負責幕後工作,未料,朋友因突發事件不能到現場,只好播了三個多小時的空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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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食客認出了老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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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遭遇的人向唐健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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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鼓勵老唐

當時直播間裡只有十幾二十個人,一直到晚上9:30的時候,突然“唐家老院子”的老顧客留言說認出他來了,有老食客說:“真的懷念老院子的菜,我們一家三代人都在你家吃過飯。”

唐健再也不願意躲了,雖然已經打烊,但他仍坐在鏡頭前和大家聊,一直聊到深夜11點。“第二天我一看,後臺一下子成交了100多單。”唐健感到非常驚訝,趕緊準備第二場直播。人越來越多,第二天,他就成交了14萬。唐健目前的商業模式不是開連鎖店,而是以鮮肉烤腸單品爆品作為入口,未來做低溫肉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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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在製作烤腸

“媽媽強大的心臟,讓我可以面對70多個債權人”

聽唐健的講述,他所經營的烤腸真的有一種“小時候媽媽的味道”。

科比的生涯中出現不少的經典語錄,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語錄之一莫過於“你見過凌晨4點的洛杉磯嗎”。

重新創業伊始,唐健見到了凌晨三點的肉攤。

“那些肉腸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凌晨起來把肉買好醃製之後冷藏起來,我母親就用手搖的灌裝機,把肉灌到腸裡面。”全部灌好後,唐健騎著電動車早晨10點趕到攤位上開賣,母親在家裡繼續給肉腸打結,如此反覆,走到今天,漸具規模。

目前,唐健的債權人有70多個,既有自然人也有機構,有債主會打電話威脅甚至騷擾家人,有時甚至把電話打到他母親那裡。唐健說:“我母親接到電話以後,其實她很清楚,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這個是必須的。母親告訴對方,誰欠債誰還錢,唐健欠錢唐健必須還錢。當別人說我電話打不通時,母親說:‘我兒子有一個手機是24小時開機,你找他就行了。’隨即毫不隱瞞地把我的那個電話號碼告訴對方。”

母親強大的心臟給了他力量。

“我的工作就是把產品做好,把直播做好,還有整體的協調。反倒比以前開店感覺更輕鬆。”

有一些債主選擇相信唐健,接受一些媒體採訪時表示不再催債。唐健說:“是因為我能夠去面對大家,大家選擇了信任。”

唐健告訴自己:我內心要堅強,因為我的情緒會影響到債權人。我現在選擇的賽道是對的,我只要把它堅持做好,把最小的生意模型做出來以後,未來就有機會贏得新的投資人,公司的價值做起來以後,可以用股權變現償還債務。

曾經有投資方找上門來,在外忙碌的唐健以為是想加盟的,就讓客服勸對方喝點茶回去,“我們不做加盟,加盟是害人的。結果人家等了兩小時了,說是來談投資不是加盟,弄得挺尷尬。”

最近在杭州開新店,他也只住日租50元的青年旅店。

最後,唐健說:“我做這件事情是充滿了盼望和希望的, 我一直盼望著把債權人的債務問題全部解決了,我失信的帽子就能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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