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標谷歌的華為“軍團制”:為何多數中國企業學不來?

對標谷歌的華為“軍團制”:為何多數中國企業學不來?

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近期,華為出現兩個有內在邏輯關聯的重要事件。

一是3月底釋出2021年財報,總體財務表現,用現任輪值董事長孟晚舟女士的話來說:“2021年對於華為而言,也許已經穿過了這次劫難的黑障區”。被廣為關注的“好訊息”是:2021年華為營業利潤暴增67。5%(達1214億元人民幣),創歷史新高。

但2022年的隱患其實也在其中。

因為利潤率增長的主要原因,是出售榮耀導致的非經營性收入暴增——2021年華為收到的相關付款大約為600億,佔了2021年利潤的一半。

2022年該怎麼辦?

答案在財報釋出兩天後的第二個重要事件裡,3月30日,在任正非帶領下,華為召開了“第二批軍團組建成立大會”。繼去年成立首批五個軍團後,第二批“十大軍團”正式成立。

談及軍團制的由來,任正非說道:“軍團是Google的一個特殊組織,這個組織是由博士、科學家、工程師和營銷專家組成的一個群體,這個群體一般也就五六十個人,但是他們的目標就是要做世界第一,不能做到世界第一,他們決不退出這個團體。”

也就是說,華為立志要把這總共15個“軍團”的業務做成世界第一。2022年以後,華為的超額利潤從何而來的答案,正在“軍團制”之中。

1998年時,華為面對內憂外患,引入了IPD(整合產品研發系統)等先進模式改造組織,換得了近20年的管理紅利。近年來,在國際形勢不利的背景下,華為又透過對標Google的軍團制進行組織革新。

20年時間,華為又進入了一個組織模式變革的新階段。

一、用“軍團”打大仗

2020年6月,正式進入“名單”的華為面臨部分海外資產凍結、晶片短缺等一系列問題。根據IDC釋出的資料,2019年華為智慧手機出貨量2。406億部,位列全球第二,僅次於三星的2。957億部,高於蘋果的1。910億部。如今,這個榜單中已經找不到華為的名字了。另外,在運營商業務上,國內5G基站市場的飽和,也進一步壓縮了華為的生存空間。

面臨如此不利的外部環境,華為已經將重心瞄準到對晶片依賴性較低的To B業務上。隨著戰略佈局的調整,華為對組織模式也進行了迭代,對標Google的“軍團制”走上舞臺。

按照2004年《紐約時報》的說法,Google之所以成功,很重要的原因是一支神秘軍團——由博士組成的軍團。在這個組織裡,研究和開發等職能是不分家的,這種神秘組織大大提升了Google的創新能力,讓僅有2000人的他們在創新能力上碾壓了3萬人的微軟。

簡單總結軍團制的特點是:

專家下沉一線——研究人員進入專案團隊,直接參與開發;

一線加強思考——開發人員除了寫程式外,出現問題時也要搞研究;

組成跨界團隊——專案團隊人員跨組調配,不同職能人員混編,技能互補;

不怕大材小用——用精英人才降維打擊,保證Google品質。

不難發現,Google的“軍團”是從業務穿透到研究、開發等職能的“大型閉環組織”,幾乎覆蓋了“從創意到貨幣”的完整週期。而由於採用少數精英組隊協同作戰,不僅是資源調配能力有了保證,而且溝通效率會更高。顯然,用這樣的組織去攻堅克難,贏面頗大。

華為對標了Google的思路,為了做深做透一個垂直領域,他們將分散在不同部門的各類專家集結到該領域的軍團中,使其直接面對客戶,提供專項解決方案。華為的解釋是:“希望透過軍團作戰,打破現有組織邊界,快速集結資源,穿插作戰,提升效率,做深做透一個領域,並對商業成功負責,為華為多打糧食。”

值得一提的是,軍團在華為地位頗高,與運營商BG、消費者BG、企業BG等同屬一級部門,在經營上有很高的自主權,而且在調配中後臺資源方面享有一定的優先權。

另外,如果說華為以前的“整合產品研發團隊”“銷售鐵三角模式”等組織變革,是單職能、小範圍地貼近一線,那麼,現在的軍團制,就是全閉環、大規模貼近一線。小團隊只能打小仗,大軍團才能打大仗。

要在全新的To B業務裡突圍,顯然需要更加先進的組織模式。

2021年4月,煤礦軍團成立;10月,智慧公路軍團、海關和港口軍團、智慧光伏軍團和資料中心能源軍團這4個軍團成立。隨著2022年3月底10大軍團的加入。華為目前擁有15個軍團,覆蓋了若干個瞄準的新興市場。

第二批十個軍團分別是:電力數字化軍團、政務一網通軍團、機場與軌道軍團、互動媒體軍團、運動健康軍團、顯示新核軍團、園區軍團、廣域網路軍團、資料中心底座軍團與數字站點軍團。

以煤礦軍團為例。煤礦行業利潤率高但相對傳統,面臨著自動化改造、數字化轉型等時代難題。當下的行業熱點是,如何利用5G技術給煤礦企業帶來革命性變化,從而實現智慧化,走向少人化甚至無人化?華為的優勢在於技術,但他們並未深耕煤礦行業,缺少對行業的深層理解。這導致其交付方案相對基礎和標準化,自然難以迴應上述訴求,必然失去市場機會。

為了快速切入這一市場,華為把做基礎研究的科學家、技術專家、產品專家、工程專家、銷售專家、交付與服務專家全都匯聚在一起,組建220人左右的煤礦軍團。

為此,華為設立專門的“夜校”,加入軍團的所有科學家必須學習行業教程,人人都要考試且必須過關;另外,“畢業”的各類專家親赴一線,實地下礦井,切實深入瞭解行業。對此,任正非強調,“不能坐在辦公室裡當將軍,高階專家要下到一線去,充實一線隊伍,要去打糧食,一線一定要兵強馬壯。”

目前,煤礦軍團已經取得了部分成效。其在多個礦區安裝了5G基站,並在保證傳輸的基本要求下,部分實現了遠端協同,有效地減少了井下作業人數。

二、華為基業長青的秘密

中國最牛企業之一的華為,正用他們的方式解答一個時代命題——面對外部困境,優秀的組織模式能否幫助企業脫穎而出?探討這個命題,也能解答中國學商兩界一直關注的話題——華為基業長青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要探討華為,就不得不對比它在國內的第一競對——中興通訊。1998年之前,華為更多是在混沌裡摸索,其優於中興通訊的業績表現,更多來自市場的際遇和人才的強悍。期間,兩個企業營收均在百億以下,並未形成真正的差距。

而在1998年之後,華為才開始真正起飛,與中興通訊之間逐漸形成了量級差異。到了2019年,華為的營收已達到中興通訊9。5倍之多。

從曲線的趨勢上看,華為似乎在上揚的曲線上埋下了一個個“渦輪增壓器”,每個階段都有上升的蓬勃動力。而中興通訊則一直在業績上糾結。

起點相當的兩家企業,為何業績差異巨大?

對標谷歌的華為“軍團制”:為何多數中國企業學不來?

圖1:華為&中興通訊營收(單位:億元)

資料來源:華為年報、中興通訊年報、穆勝諮詢

一個主流的觀點在將華為的勢能歸結於任正非的格局,認為其敢投關鍵資源,善於飽和攻擊。這個說法似乎很有道理:

首先是人才上的投入

。從人均人工成本和人工成本佔營收比例兩個資料上看,華為與中興通訊顯然不是一個量級。其人均人工成本一直高位執行並持續上升,僅在最近艱難的兩年(2020-2021)才有所企穩。而在人工成本佔營收比例這個資料上,華為近兩年居然大幅上揚,與中興通訊的相對收縮形成了一個“喇叭口”(見圖2)。

事實上,即使在過去兩年的困難期內,華為也招收了2。6萬名優秀畢業生,今年計劃還會補充1萬多新鮮血液。他們認為“只有優秀的人才才能解決目前的問題”。另一個數據也值得一提,2020年華為博士及以上學歷員工佔比為4%,而中興通訊2021年的該項資料為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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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華為VS。中興通訊(人均人工成本&人工成本佔營收比例)

資料來源:華為年報、中興通訊年報、穆勝諮詢

注:中興通訊披露口徑為應付職工成本(包含工資、獎金、津貼、職工福利費、社會保險費、住房公積金等),與人工成本近似

其次是研發投入。

2021年,華為研發投入佔營收的比例為22。4%,研發費用1427億元,均是華為近十年的最高值。對比中興通訊在研發費用佔營收比例這個資料上的增速,同樣形成了一個“喇叭口”(見圖3)。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越是在困難的時期,越重視對未來的投入”。目前,華為的年研發投入高居全球第二,僅次於Google母公司Alphab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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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華為VS。中興通訊(研發費用&研發費用佔營收比例)

資料來源:華為年報、中興通訊年報、穆勝諮詢

就連在購買諮詢服務上的投入,華為也毫不手軟,幾乎和主流的諮詢公司合作了個遍。而在2016-2017年左右,中興通訊在趙先明上位之後,有一段時間幾乎停掉了與諮詢公司的所有合作。

但將華為的基業長青這樣歸因,似乎草率了一點。說到資源投入,有錢的企業“發發狠”都能做到,但為什麼任正非能一直堅持呢?

其實,在資源投入上的“發狠”,根本就是個偽命題。

敢於持續“發狠”,甚至在業績尚未領跑時就猛投資源,本質上還是因為這種投入非常划算。那麼,問題的焦點就變成了——相對競對,華為的資源投入為什麼能夠更加划算呢?

這裡,不妨應用我提出的組織能力三明治模型來進行分析。如果把企業想象成一個裝有組織能力(包括組織價值觀、組織規則和組織知識)的黑箱,任何資源從一端的投入可以在另一端獲得績效產出(如圖4)。那麼,企業想要獲得更多的績效產出,至少有兩個影響因素:

其一是資源量級。

投入更多資源,尤其是關鍵性資源,這是業績的基礎保證,任何企業都不可能無中生有。

其二是組織模式。

只有透過組織模式的變革、創新、升級,才能打造出強悍的組織能力,才能確保資源的轉化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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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組織能力三明治模型

資料來源:穆勝諮詢

顯然,組織模式決定了資源投入的決心。若非華為組織模式領先競對,導致了效能(Efficiency)驚人,他們又怎麼敢持續投入呢?所以,

任正非的格局不在於其敢投資源的賭性,而在於其在組織上的高維認知。

在這樣的認知引領下,儘管華為閉口不談組織創新,但卻一直在組織創新的路上急速狂奔。他們持續對標若干的標杆企業,幾乎把“師傅”對標成了“徒弟”。更有意思的是,

他們在所有專業領域的改革,最終都會成為一場組織變革,“組織”成為了任正非與華為極度熱衷的領域。

1998年,任正非從IBM引入整合產品研發系統(Integrated Product Development,IPD),遭遇內部老臣的眾口反對,但他卻力排眾議,表達了寧肯“削足適履”的決心。事後證明,這是華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組織變革,真正讓其實現了將散落在各部門的研發資源完成整合,形成對客戶需求的“端到端”滿足。而隔壁的中興通訊,直到2008年才引入了類似IPD的HPPD(高效產品研發系統),此時,兩者之間的差距已經太大了。

一位華為人向穆勝諮詢透露:“IBM在華為落地IPD幾年後,對這個案例進行了覆盤,得出一句評語——華為做得比IBM還要IBM。”

IPD大獲成功後,華為又引入了整合供應鏈系統(ISC)、整合財務管理系統(IFS)等先進模式。由此,華為幾乎對各項主要的業務與職能條線都策動了組織變革(如圖5)。

這些組織變革都圍繞一個主題——如何貼近客戶,整合所有資源,實現端到端的交付。總結起來,就是“客戶中心”“整合”“端到端”三個關鍵詞。

圖5:華為主要組織變革時間軸

資料來源:穆勝諮詢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這樣一以貫之的組織設計思路,打造了極度敏捷、柔性、重型火力的組織模式,再配合重磅投入的各類資源,自然是威力無窮。也正是靠著一系列的組織變革,

華為擺脫了規模擴張形成的熵增,享受了20餘年的管理紅利。

一個數據最能說明問題——2008年,華為營收1252億,其中海外業務佔比超過了75%,可以算得上中國企業裡國際化最成功的案例之一了。顯然 ,如果組織不強,國際化佈局很難開花結果。中興通訊被甩開,屬實不冤。

三、軍團制,其他企業的毒酒

根據穆勝諮詢的觀察,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都一定會圍繞“燈塔客群”成立類似的軍團,整合各類職能,力圖實現“端到端”的交付。市場環境越複雜,這種需求越強烈。而要滿足這種需求,一定要打造平臺型組織。華為的軍團制,正是平臺型組織的典型形式,甚至可以說是高階形式。

規律在前,華為的標杆效應也可想而知,但我卻不得不提醒大部分企業——慎選軍團制,這可能是你們的毒酒。要對標華為建立軍團,首先闖過三關:

其一,建設業務中臺。

但如果有一個市場機會就成立一個軍團,壓上重型火力,似乎太簡單也太“豪賭”了一點。話說回來,成立個軍團,搖搖戰旗,做個儀式,又有哪個企業做不到?

業務中臺就好比廚師預調的糖醋汁,在需要時放入不同的菜裡,可以同時支援魚香肉絲、松鼠鱖魚、糖醋里脊等不同菜品。華為敢於成立軍團,還是因為其業務中臺已經十分強大,形成了可以支援軍團作戰的火力配置。例如,煤礦軍團需要做的就是進入礦區,理解客戶需求,並在基礎技術的大框架下提供一體化解決方案。

根據穆勝諮詢釋出的《2021中國企業平臺型組織建設報告》,雖然有88。1%的樣本企業設定了業務中臺,但大部分(66。2%)樣本企業的業務中臺,仍處於起步的專業運作和封裝交付狀態(如圖6),這種狀態根本不足以支援軍團作戰。此時成立軍團,無疑會讓企業的前臺與中臺脫節,組織更加混亂。

對標谷歌的華為“軍團制”:為何多數中國企業學不來?

圖6:業務中臺與組織中臺運作型別

資料來源:《2021中國企業平臺型組織建設報告》

其二,建設組織中臺。

組織的“一管就死、一放就亂”似乎是常態。平臺型組織要求放權給前臺(軍團),這必然會帶來一定程度上的失控,只有建設組織中臺才能夠緩解老闆們對於失控的焦慮感。

組織中臺是由財務和人力BP等職能BP組成的聯合團隊,他們深入前臺專案團隊,與其聯合作戰、共同劣後。他們類似於投資小組,其主要職能是激勵、風控和賦能,說白了就是幫助企業把握資源投放的節奏。華為的人力和財務條線相對成熟,為BP在前臺的專業化運作提供了標準,基本能夠滿足類似需求。

同樣根據穆勝諮詢釋出的《2021中國企業平臺型組織建設報告》,有86。9%的樣本企業設定了組織中臺,但與業務中臺一樣,大部分(60。2%)樣本企業也僅僅處於政策警察和組織政委的初級階段。在這樣的狀態下,他們很難保證資源的投放效率,反而有可能成為阻礙業務進步的“錦衣衛”。

說到底,“看不見的”可能才是“勝負手”,財務和人力兩個職能的建設深度,最能體現一個企業的“內力”。

其三,打好管理基礎,分好工、算好賬。

一般來說,企業是基於商業模式來確定業務流程,基於業務流程確定組織結構,再基於組織結構來設計崗位系統,這個過程稱之為組織開發(Organization Development,OD)。而後,企業才會有業績評估系統(KPI)、能力評估系統等配套模組。

不少老闆對這些“陳詞濫調”不屑一顧。但現實是,如果沒有這些管理基礎,他們寸步難行。

沒有OD打下的管理基礎,如何分工?沒有配套的評估系統,如何激勵?不要忘了,軍團制打亂了組織原有的邊界,必然讓分工和激勵變得更加複雜。難道把精英們放入軍團,上點“情懷”,要求大家無限補位就行了?難道像某些網際網路大廠一樣,發一大塊專案獎金讓Leader自由分配?精英們對於責權利尤其計較,顯然不能依靠這種粗放的制度。另外,跳出軍團,中後臺又如何分工、如何激勵呢?這是否又牽扯出了更大的問題?

華為能學軍團制,是人家在組織變革上多次折騰後瓜熟蒂落的結果,背後是甘當“慢烏龜”的勇氣和燃燒的大量諮詢費;而大多企業如果不能穿越這三道關隘還要強行對標,走捷徑,得到的可能就僅僅是散落的戰鼓戰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