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能操控基因編輯的開關嗎?

強大的基因編輯技術將改變醫學——如果我們能控制它。現在我們可能有辦法了。

人類能操控基因編輯的開關嗎?

有一種技術可以解決生活中一些最緊迫的問題,從疾病到營養不良。它可以簡單地透過改變幾個基因“字母”,來治療囊性纖維化和血友病等人類遺傳病。它可以透過使雄性蚊子不育來消滅瘧疾,或者消滅破壞農作物的害蟲。它還可以改變其他生物以增進產量或口味,讓我們能吃到更美味、更有營養的食物。這就是基因編輯技術CRISPR帶給我們的美好前景。

強大的基因編輯工具

CRISPR並非單純的人類發明,其雛形早就存在於大自然中。它是細菌和病毒進行鬥爭的武器。簡單地說,當病毒想把自己的基因嵌入到細菌的DNA上,想搭細菌的便車為它複製基因的時候,細菌進化出CRISPR,將外來的病毒基因切除,從而達到保護自己的目的。

CRISPR事實上是細菌基因組上的一段序列。它含有過去噬菌體(一種專門感染細菌的病毒)入侵時留下的DNA片段。當這種噬菌體再次入侵時,細菌會產生CRISPR的RNA複製。這些RNA複製隨後與一種叫做Cas的酶結合,就成了細菌的有力武器。RNA複製相當於核查員,Cas相當於一把剪刀。在細菌DNA複製的時候,“核查員”拿著“剪刀”,仔細審查細菌DNA上有無新近插進去的與之匹配的噬菌體基因,一旦發現,就揮動“剪刀”切除,讓噬菌體沒法搭細菌的便車複製、繁殖。可以說,CRISPR是細菌對過去攻擊過它的病毒的一種記憶,使它對同樣的攻擊產生免疫力。

人類能操控基因編輯的開關嗎?

這一發現為兩位女性生物學家贏得了2020年的諾貝爾獎。她們發展了一套被稱為CRISPR-Cas9的基因編輯工具。有了它,我們就可以對任何一段DNA序列進行精準切割,切除一個有缺陷的基因,換上一個新的。

CRISPR自發現以來,獲得科學家的普遍青睞。在實驗室,CRISPR-Cas9已經多次成功地用於對細胞進行基因編輯。然而,如何確保CRISPR只在我們感興趣的DNA片段上進行編輯,這依然是個大難題。雖然CRISPR是相對簡單的剪輯活兒,但需要假借細菌之手來完成,而且剪輯的內容不是文字,是關乎生命的基因,這就不能不讓人擔心:剪輯出錯了怎麼辦?如果在不該剪輯的地方剪輯了呢?如何控制它,在該停的時候就停?

特別是,CRISPR這位“核查員”相當靈活,哪怕發現與目標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序列,也會下手切割。這就偏離了目標,可能帶來有害的後果。因此,CRISPR-Cas9用於治療遺傳疾病存在一定的風險。

因此,研究人員花費了數年時間,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隨意控制CRISPR的開關。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我們眼皮底下:病毒的anti-CRISPR就是控制CRISPR的最好開關。

控制基因編輯很重要

前面提到,CRISPR是細菌對付噬菌體的武器,然而,CRISPR並不總是有效的。2012年,美國加州大學的微生物學家約瑟·邦迪-德諾米將噬菌體與攜帶CRISPR的細菌放在一起時發現,儘管一些噬菌體被消滅了,但還是有一些噬菌體出人意料地活了下來並且成功感染了細菌。原來這些噬菌體的成功依賴於一種蛋白質,這種蛋白質可以透過粘附在CRISPR的“剪刀”——Cas上,並使其鈍化來阻止細菌的CRISPR發揮作用。因此之故,這種蛋白後來叫anti-CRISPR蛋白(簡稱Acrs蛋白)。在噬菌體DNA上,負責合成Acrs蛋白的基因,叫Acrs基因。

人類能操控基因編輯的開關嗎?

於是,細菌和噬菌體陷入了一場軍備競賽。細菌利用CRISPR來削弱噬菌體,而噬菌體又利用anti-CRISPR來破壞細菌的防禦系統。但這裡有個問題:為什麼在同一場戰爭中,有的噬菌體會被消滅,另一些卻能活下來並最後奪取勝利?

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戰爭。科學家為我們還原了現場:一旦噬菌體將其基因注入細菌體內,其中的Acrs基因就開始利用細菌來製造Acrs蛋白,但這需要時間。相比之下,細菌現成的CRISPR也同時開始消滅噬菌體。這就看誰的速度更快一些了。噬菌體在自己被消滅之前會多少製造出一些Acrs蛋白,這些蛋白會部分抑制其防禦系統。同理,下一個入侵的噬菌體也有可能在被消滅前,又製造出一些Acrs蛋白,使細菌的防禦系統進一步被削弱。只要這些噬菌體量足夠多,前仆後繼,最後總能將細菌徹底擊敗。這就好比下一波士兵踩著上一波士兵殺出的血路,最終攻下了敵人的陣地。

在這場你死我活的戰鬥中,關鍵的是噬菌體的anti-CRISPR可以使細菌的CRISPR失效,而這恰恰是生物學家夢寐以求的控制CRISPR的手段!

可隨意控制的開關

起初,邦迪-德諾米沒意識到他的發現的重要性。因為當時CRISPR也才發現不久,沒有人考慮如何去控制它的問題。他繼續研究Acrs,在一系列其他噬菌體中也發現了Acrs基因和蛋白。

2016年,邦迪-德諾米和他的同事將CRISPR-Cas9送入人類細胞,讓其在某個位置剪除某個基因,一定時間之後,又送入Acrs蛋白,讓其關閉CRISPR-Cas9。這個實驗獲得成功。

隨後,研究人員乾脆把編輯工具CRISPR-Cas9基因和控制開關Acrs基因捆綁在一起使用,形成CRISPR-Cas9-Acrs。對於這個Acrs基因,實驗人員可以先設定它的狀態為“沉默”或者“啟用”,然後根據需要,在適當條件下使其切換到另一種狀態,透過這種方式來控制Acrs。

譬如,科學家先讓Acrs基因處於“沉默”狀態,於是CRISPR-Cas9-Acrs行使著編輯的功能,然後透過光照,啟用Acrs基因,於是基因編輯就停止了。這樣,就可以控制CRISPR編輯的時間,因為時間越長,出錯的風險越大。再比如,科學家先讓Acrs基因處於“啟用”狀態,設定它僅當在肝細胞中,才切換到“沉默”狀態。這樣,他們就可以讓基因編輯限制在肝細胞中。透過控制CRISPR編輯的地點,也可以降低風險。

總之,anti-CRISPR是繼CRISPR之後,又一個方興未艾的領域。掌握了anti-CRISPR這個控制手段,科學家在揮動CRISPR這把基因編輯“剪刀”時,將會更加得心應手。CRISPR允諾給我們的好處,也更加有保障。

拓展閱讀:進化的軍備競賽

正文中提到,細菌透過CRISPR來對付感染它的病毒,而病毒又反過來透過anti-CRISPR來反擊細菌,而且反擊幾乎總能成功。那麼,既然如此,為什麼自然選擇還會讓CRISPR繼續存在呢?

這是一個進化上的難題。一種可能是,在某些情況下,CRISPR仍然能有效地對抗病毒。正文中已經提到,當病毒數量少的時候,CRISPR可以在病毒啟用它們的anti-CRISPR之前,就能將其消滅。僅當病毒蜂擁而至,前仆後繼地進攻時,防線才會被攻破。所以,它對於少量的病毒,還是有效的。

細菌進化出CRISPR可能花了數千萬年時間。我們相信,在生存的軍備競賽中,細菌將針對病毒,繼續進化出新的防禦機制,而病毒呢,也將進化出新的反擊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