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 學騎腳踏車

文 | 彭彬

八十年代初,腳踏車還是稀罕物,與手錶、縫紉機一起,被譽為農家“三大件”。1980年,父親提前退休,讓二哥頂職上班,這才買了腳踏車,讓二哥騎。買車憑指標票,票是武漢么姑給的,“永久”牌,三大名牌之一,另外兩個是“飛鴿”“鳳凰”。父親年已半百,不願騎腳踏車,說走路更安全,一生也沒學過。後來,他倒是喜歡坐在後座上,讓我帶著。我開玩笑,“騎不安全,坐安全呀?”。他嘿嘿一笑,“老胳膊老腿,學啥呀!”。看來,不是不想騎,是思想守舊,學怕摔著,乾脆不學了。

鄉里買輛車不容易,得造福一家人,一家三口或四口,都能載上才行;還要考慮載重,能拉幾百斤的東西。人眼所見,都是二八式車子,帶有大梁,也叫二八大槓。男的女的,都騎這笨重的大傢伙。後來在縣城,見到有女士騎二六式坤車,我好奇怪它的模樣,不可思議,這後面能載重東西嗎。上高中前兩年,我大哥、二哥、大姐夫、二姐夫可都用二八大槓,給我送過滿麻袋大米,百多斤呢。

買車時,我正上初中,個子矮,1983年畢業時才1。41米,學騎車子,就不那麼容易了。看別人騎,風馳電掣,有的還炫各種技巧,很是羨慕,太瀟灑了。心就癢癢,直想學會,但機會太少了。別人的車子,捨不得讓生瓜蛋子碰;二哥的寶貝,也須在他眼皮底下,他護著才行。他的“永久”,如眼珠子般愛惜,整個車體,除了後輪支撐架、剎車構件和鈴鐺等不能包裹的,都工工整整地纏有綠色的長條塑膠帶,美觀又防水,鞍座還套著漂亮的罩子。車的裝飾,不可小視,也能看出車主的品味和身份。

二哥教過我幾次,先從溜車開始,就是雙手掌把,左腳猛蹬左踏板,讓車子溜起來,趁勢站在左踏板上,身子直立,鍛鍊平衡能力。二哥在車後,緊張地跟著,雙手時刻罩著,一旦要倒,馬上扶住。溜熟了,就可以右腿從三角架中間穿過去,踩在右踏板上,轉動起來,這種騎法叫“掏襠”。二哥扶著、護著,我“掏襠”過幾次,騎過幾小段,最後都翻車停下,倒沒摔到。他陪著我練,比我還累,只罵我笨,說長個了再學。見過更小的孩子,“掏襠”更神,左手握著車把,右胳膊夾著大梁,騎得嫻熟飛快,看得人心驚肉跳的。

悟出道來了。要想騎好,必須先把車溜好,溜得得心應手,隨心所欲,就手腳協調不緊張了,自然就會“掏襠”騎行了。

1983年八月份,我在大姐家玩了近十天,隨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已在手裡了。大姐住在塔灣鄉的竹林灣,一條省際公路從灣子中間穿過。灣子南北走向,背靠一座叫“王個陡坡”的大山,公路翻山而過。灣子東邊約一公里,是條南北走向的小河,小河與灣子中間都是農田。大姐的家,在大山快到山腳的一塊平地上,獨門獨戶,坐北朝南,背靠公路,離山腳有四五十米距離的斜坡,坡度得有三十度。有天晚上,下山的卡車司機犯困,差點把房子撞了,後怕得再著手搬家。幸好車不多,否則晚上能吵死人,睡不好覺的。

一天下午,大姐倆口子去河邊地裡幹活去了。我見腳踏車閒著,就推了出來。這車就沒啥裝飾,就是大姐夫,一個普通農民的代步和運載工具。也好,練起來更放鬆,不擔心車子倒了摔了,膽子也更大些。在門前空地上練了一會,溜得還行,只是覺得長進不大,沒多大意思。

隨後,推到公路旁邊,藉著山勢往下溜。速度越來越快,我以前沒用過車閘,這時也想不起來剎車。就順著公路右邊,一直溜下去,車把抓得緊緊的,耳旁風嗖嗖地吹,路面平整,不太顛簸,也顧不得害怕。運氣不錯,順風順水,沒遇到任何車、人和障礙物。再往前,就是小河橋了,看見一輛小轎車,正過橋從對面駛來。心頭一緊,見右邊有條田埂,就急忙右轉車把。車速有點快,拐不過來,就斜著往前,前輪栽進土溝裡,溝不深,剛好夠停下二八大槓,我提前跳下踏板,緊跟著踉蹌幾步,左手還握著車把,右手被震脫了,車子歪在懷裡,還沒倒地呢。

“彬,你來幹麼?”,大姐的聲音。我抬頭一看,旁邊一塊地裡,大姐大姐夫正摘著棉花。“沒事,學車呢”,我極力壓下慌張,擠出平靜的語氣,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大姐夫並不清楚,我騎車到了啥水平,“車多人多,小心點,有事兒就閘住”。他對我向來偏愛,也不心疼他的大槓。

說到大姐夫,得多寫幾句。他飯量大,若不喝酒,每頓至少兩大碗米飯。有次在我家,喝了不少酒,大嫂激將他,說有本事吃兩碗。他豪氣沖天,說兩碗不行,就一大碗,啥碗都行,咋盛都行。大嫂找來大海碗,層層用鍋鏟按壓,中間一層還灑了不少鹽,堆成滿滿的富士山。大姐夫,眼睛不帶眨的,輕鬆把山頭吞了,吃到鹹味,“你怎還加佐料呢!”大嫂說,“對你好呀,還不領情,不讓隨便盛嘛!”。做客是忌諱剩飯的,大姐夫二話沒說,也不吃菜,噼裡嘩啦把有鹽的米飯也吃了,一粒不剩。末了,麻煩大嫂再添碗鍋巴粥。鹹齁住了!這是渴了想喝水。家人都震呆了,大嫂也不敢再鬧,好心盛來半碗稀飯,純湯沒幹的,怕撐破了胃。在老家,有嫂子捉弄妹夫的風俗,都是鬧著好玩。

大姐伕力氣大,特有蠻力。一次我哥姐幾家人,都在他家聚餐,他說能騎車帶四個大人,只要能坐下,他就能騎著走。我們笑話他吹牛,他反問道,“不服是吧?試試”。“試就試,你就等出洋相吧”,大嫂最先起鬨。他先坐上鞍座,讓我和二姐坐上大梁;再扶好把,讓三姐、大嫂依次跨坐在後座上。近一米七高、身子單薄的大嫂,可憐地掛上半個屁股,雙手攬住大姐夫的腰,才免掉下去。大姐夫動真格了,很穩地騎行了一段,憋得我們連呼帶叫,他才很不情願地停下,得意洋洋的。都快笑死了,由衷豎起大拇指,誇他大力士。

可惜,這麼好的人,心好體好的,1994年去三峽工地打工半年後,感覺不適,查出直腸癌來。1998年春節拜年,他狀態很好,走時還送我老遠。沒想到,這是最後的叮嚀,不久就走了,才45歲。撇下大姐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蒼天總算有眼,眷顧到他的孩子們。他們都步我後塵,在山東成家立業了。

言歸正傳,我說我先回去了,再練練。大姐夫的話,提醒了我,要用閘。經過這段長距離滑行,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有英雄膽了,手腳也協調起來。溜著溜著,就“掏襠”騎了起來。剛開始,歪歪扭扭的,不一會就順了,遇到車就兩手捏閘,停下來,用右腿撐在右邊地上,左腳留在左踏板上。再騎行時,還需重新調整重新溜。下一次停下來,就有了飛躍,不用溜了,左腳用力蹬左踏板,身子起來,右腳順勢放右踏板上,轉動起來。來回好多趟,心滿意足,學會了,只是姿勢不太雅觀。從此,我就敢獨自上路騎了。

高一幾乎沒長個子,才長一釐米;高二一下子長了十二釐米。上學沒機會騎,只在假期裡才能過把癮。由於身高的跳變,我從“掏襠”騎法,直接轉到正常的“上鞍座”騎行,中間少了“騎大梁”這一步。“騎大梁”,就是腿長點的孩子,“掏襠”彆扭,就把兩條腿跨在大梁上,但坐不上鞍座,那樣腳夠不著腳踏板;用兩隻腳支撐著身子重量,不斷轉換著重心,身子一起一伏,也挺不舒服的。一米五左右的矮個,直接“上鞍座”騎,還是頗有難度的,腳尖勉強能夠上踏板,靠左右胯的上下扭動,帶動著雙肩同頻起舞,如同蹺蹺板。但總比“騎大梁”舒服,也更美觀。

按說,車座高度可以調,得拿扳手擰鬆螺絲,拔起來再固定。但人們都嫌麻煩,不願意來回調。自己更是,沒聽說過,座位還能調高調低。沒騎過大梁,總感覺車技不大過關,騎得特別謹慎。高三又長高了八釐米,“上鞍座”就徹底沒了問題,騎得隨心所欲了。

荷爾蒙分泌多的年代,騎車愛逞能,有時比速度,有時比帶人多,有時比維持腳踏車停滯時間長,有時比大撒把拐彎……知天命的我,愛騎媳婦的二六坤車,買來十幾年了,就是不壞,粉紅色的,辨識度很高。近距離辦事,騎上它,既省力省時,操控安全方便,還能鍛鍊身體,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現在的孩子,看著坤車,再也體會不到“掏襠”“騎大梁”的滋味了。不知是該遺憾呢,還是該慶幸呢。不管了,肯定是進步了,自己邊回憶,邊偷著樂,還差點笑出聲來。

那年那月 | 學騎腳踏車

彭彬:山東濟南人,祖籍湖北隨州。重慶大學電氣工程學士,南京大學社會學碩士研究生同等學歷,高階國際商務師。在濟南鋼鐵廠工作二十餘年,後辭職下海,擔任某物流公司高階顧問至今。業餘愛好喝酒交友,讀書寫作,遊山玩水,獨處散步。2021年散文《車窗後的父親》獲得“詩意人生”華文原創文學作品大賽一等獎、《母親的最後時光》獲得“蒙東杯”首屆“愛的盛宴”全國徵文比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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