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三體》（2023）劇照

都說今年是《三體》年。動畫版《三體》正在B站周更，由張魯一、於和偉主演的真人版《三體》也於1月15日起在央視播出。

劉慈欣的科幻三部曲《三體》，故事複雜，人物眾多。要說哪一個人物深得人心，很多人會毫不猶豫地說——史強。史強，退役警察，長得五大三粗，一臉橫肉，穿著件髒兮兮的皮夾克，渾身煙味，說話粗聲大嗓。

整個地球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現有秩序全面崩塌。以汪淼為代表的科學家面對科學被鎖死，有“自殺”的傾向；以葉文潔為代表的革命者寄希望於三體人，有“集體自殺”的傾向；而真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是史強這個“大老粗”。

基礎理論鎖死，科學家怎麼辦？

史強：“喝完了睡覺。”

《三體》的第一個謎題是科學家“自殺之謎”。由於三體發往地球的“智子”干擾，粒子對撞實驗出現了種種匪夷所思的結果。這不僅是一次次實驗的失敗，更是對科學家們畢生追求的否定。一大批頂尖理論物理學家的支柱坍塌，結束生命貌似成了唯一的選擇。《三體1》中女主葉文潔的女兒楊冬遺書：“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但別無選擇。”

真的別無選擇嗎？史強不這麼看。史強看不上這些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自殺的人。彼時，《三體1》的男主、科學家汪淼正深受“死亡倒計時”困擾，終日生活在恐懼無措之中。面對失魂落魄的汪淼，史強沒有給什麼安慰，一上來就諷刺道：“哈哈哈，又放倒了一個！”

一開始，汪淼認為史強是無知者無畏，這個大老粗不懂科學道理，不明白世界已經變得很可怕了。沒想到，史強比汪淼更清楚正在發生的事情。他提出一個來自健全常識的終極定理“邪乎到家必有鬼”，這個理論簡單樸素，同時也夠科學。

於是，汪淼問史強要建議：

“那你給個建議，下一步我該怎麼辦？”

“繼續喝，喝完了睡覺。……老弟，可得站直囉！害怕的時候就想想我那條終極定理。”

《三體1》結尾，汪淼和丁儀知曉三體資訊的詳細內容後，恐懼到想放棄抵抗、等待死亡。史強二話不說，帶著他們到鄉下觀看成群的蝗蟲。

“我只想請二位想一個問題：是地球人與三體人的技術水平差距大呢，還是蝗蟲與咱們人的技術水平差距大？”

兩位落魄的科學家迅速清醒：人類採用了各種高科技手段，來消滅蝗蟲；但是，蟲子從來就沒有被真正戰勝過。

面對秩序崩塌，人類危機，大老粗史強能活得這麼帶勁，汪淼他們這些科學家有什麼資格“等死”？有知識的人不至於連普通人都不如嘛。難不成知識沒有成為力量，反而成了負能量？如果是負能量又何必珍惜？如史強所說——“喝完了睡覺。”

活著不是坐等災難結局，活著永遠是可能性。物理學基礎被鎖死算什麼，人類都發現外星文明三體人了！星辰大海，觸手可及即是浩瀚宇宙，科學家們心心念念不正是盼著這一天嗎？我相信，真正的科學家面對世界劇變，肯定會感到興奮而不是絕望。劉慈欣筆下的這幾位，其實不足以代表“科學家”。

內部矛盾激烈，地球怎麼辦？

史強：“你母親找到了。”

《三體1》中的女主葉文潔自小目睹作為科學家的父親受辱而死，母親和妹妹背叛父親，和她幾乎斷聯。葉文潔九死一生，遭遇過戰友的背叛、同志的侮辱，也見識了人性的瘋狂。為此，葉文潔對整個地球文明感到失望，渴望更高等級文明來拯救人類。當她收到三體監控員“不要回答”的警告後，毅然選擇回答，按動了決定人類命運的關鍵按鈕，成為人類文明接觸地外文明的起點。

多年以後，葉文潔創立了地球三體組織（Earth-Threebody Organization，簡稱ETO），以“藉助外來力量拯救腐朽的人類社會”為宗旨。加入ETO的人，環顧地球內部，看不到希望，就把目光投向了外星文明三體，在地球上建立與地球相對的外星文明組織。

這事看起來史無前例，“配料”卻讓人熟悉。早在2000多年前的春秋時期，諸侯爭霸，一個個小國割據。有些人在國內掌控不了局面，就會嘗試從外邦“借力”，企圖轉化矛盾，讓自己獲益。《左傳·僖公十九年》紀錄了這樣的故事：梁伯喜好大興土木，屢次築城而無人居住。百姓疲倦得不能忍受，想要罷工，梁伯就威脅百姓，謊稱“秦國將要襲擊我國”。結果，百姓害怕而潰散，秦國真的趁機佔取了梁國。在劉慈欣的世界裡，整個地球變成了一個“小國”，地球內部矛盾可以轉化到整個宇宙。

隨著矛盾擴張，ETO開始威脅到整個地球，史強帶領特種部隊圍住了他們。ETO中的一個女孩，跑到前方舉起事先準備好的球狀核彈，威脅特種部隊。

千鈞一髮之際，史強出場，開始神操作：他掏出一個信封，衝著“核彈女孩”說：

“你母親找到了。”

“核彈女孩”的注意力被大大分散，特種部隊行動成功。

事後，汪淼詫異地問：

“那個女孩子是誰？”

大史咧嘴一笑，“我他媽的怎麼知道，瞎猜的，這樣的女孩子，多半沒見過媽。我幹這行二十多年，就學會了看人。”

史強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經驗豐富的他敏銳地洞察了女孩的弱點，直擊她心中最痛的部分，化解了眼前的危機。

葉文潔也好，核彈女孩也好，都是地球上不幸的人。在地球上孤獨行走，她們對外星文明充滿幻想。然而，所謂的更高階的外星文明，不是拯救者而是侵略者。即便真的有更高階的外星文明願意友好地伸出援助之手，也未必能夠幫到她們——她們真正缺少的，也許只是一個關愛自己的“媽媽”。

思維透明就騙不了人？

史強：“要出邪招。”

“古箏行動”成功後，人類得到了珍貴的情報，其中包括三體人和地球人思維的巨大差別：地球人的“想”和“說”不一樣；而三體人思維透明，他們的交流不需要說話，他們直接能夠看到彼此的思維。這就導致了三體人不會用說謊來騙人。

三體人只會簡單地藏東西，比如戰爭中打個埋伏之類的；但只要敵人感覺到不對並問一句“你們在那裡打埋伏了嗎？”思維透明的三體人就會直接顯示並暴露自己的埋伏。

但是，騙人一定得靠特意說謊嗎？其實不然。

早在策劃“古箏行動”的時候，史強就舉過這樣一個例子：

“這種事兒，要出邪招，絕對的邪招！這個，你們遠遠比不上罪犯，他們是出邪招的大師！知道那招兒能邪到什麼程度？我辦過一個盜竊案，罪犯能把行駛中的列車中間的一節車廂偷了，前後的其餘部分又完好地接起來開到終點站，用的工具只是一根鋼絲繩和幾隻鐵鉤子。這才是特種作戰專家！而像我這樣兒在基層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重案刑警，受到了他們最好的培養和教育。”

在這個例子中，即便偷車廂的罪犯如三體人一樣思維透明，車上的人又能怎麼防備他們？因為事先沒人知道有人竟然打算這樣偷車廂，所以根本不會去注意他們的思維。再說，“偷車廂”這事，只要機會到了去行動就是了，用不著時時刻刻把這“意圖”呈現在“思維”中。

世間確實存在這樣的“騙術”：沒有什麼需要特意隱藏，因為你的一切公開行動，同時就是你的隱藏。這，就是偷車廂的罪犯，給予我的“培養和教育”。

說到“隱藏”，《三體2》中有這樣一位隱藏高手：“編外面壁者”章北海同志。

堅信和三體人的“末日之戰”必敗、早就打定主意要帶領地球有生力量逃亡宇宙的章北海，無懈可擊地把自己的外在形象樹立成一位堅定的“勝利主義者”。他瞞過了所有地球人，也瞞過了三體人透過“智子”的全方位監控。經過一系列“孤勇”而精細的操作，章北海獲得了“自然選擇號”戰艦的駕駛權，成功帶領一部分地球人逃離太陽系。

章北海的故事線中，有一點很有趣：

章北海的父親，早就組織過“未來史學派”的研究和討論：

他們不但預言了大低谷，也預言了第二次啟蒙運動和第二次文藝復興；他們所預言的今天的強盛時代，幾乎與現實別無二致；最後，他們也預言了末日之戰中人類的徹底失敗和滅絕。

然而，沒有人（或三體人）把這件事和“勝利主義者”章北海聯絡起來，從而懷疑章北海的思想傾向。

因為這件事是如此地高調、公開、透明，使得“智子”完全沒有檢測的興趣。而且，“人類必敗”是那個時代流行的觀點之一，地球人也不會對他們懷有特別的注意。

關於這個事實，章北海沒有做任何事；而這就是最好的“隱藏”。因為，任何針對這件事的隱藏或辯白，都會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這裡，從而觸發懷疑。

這讓人想起莊子說的“隱故不自隱”（《莊子·繕性》）。如此自然而然，如同水藏在水中。

在《三體3》中，三體人的外交操作，也實現了這樣的“騙術”：成功地讓對自己有利的程心成為第二屆“執劍人”，然後迅速摧毀了地球上的“黑暗森林”威懾。

人們常說，“大自然是一本開啟的書”，然而，誰能窮盡大自然的奧秘？

細品史強所講的“邪招”，我發現，它通向這樣一條堂堂正正的道理：

大自然的“顯示”，同時就是“隱藏”；顯示和隱藏，其實是一體兩面。注意到哪一面，取決於你的視角。

有什麼能比兩個文明的相遇，更能激起視角的轉換？

當三體人遇到地球人，兩種思維方式激烈碰撞。三體人知道地球人的“想”和“說”不一樣，於是，三體人學會了“想”！

自此，三體科技開始飛躍。曲率驅動飛船被髮明瞭，宇宙間的光速航行成為現實。

當一顆星遇到另一顆星，宇宙就此展開。

作者：李宏昀

編輯：錢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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