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長治遊子吟:漂泊的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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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收到一大罐鹹菜。

當年新收成的芥菜,爸媽醃製的第一波,新鮮出缸。

山西長治遊子吟:漂泊的鹹菜

芥菜絲鹹菜

上學、工作,長治、西安、新鄉、鄭州,走到哪寄到哪。

或是爸爸、媽媽、姐姐惦念,或是自己嘴饞。

嘴饞也有時令性。夏天饞西瓜,冬天饞火鍋。西瓜和火鍋是人們的“通病”,容易理解,可我準時準點饞鹹菜,是什麼鬼?

大概是味覺的記憶。

我的老家山西長治,地處華北平原,上黨盆地。相傳炎帝神農氏在這裡嘗百草、制耒耜、興稼穡,甚至醃鹹菜(鹹菜的起源不可考證,但炎帝時期,已經開始製作、使用陶器,而陶罐又是醃製鹹菜的必備工具,所以鹹菜在那時候出現,不是全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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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菜什麼時候有的我們不知道,但是“為什麼有”,可以好好聊一聊。

清代順治年間《潞安府志》記載:

上黨居萬山之中,商賈罕至,且土瘠民貧,所產無幾。

山西作為華夏民族最古老的繁衍、棲息地之一,卻跟“富饒”二字沒多大關係。這是地理、氣候環境造成的。

所以,物產匱乏,是催生“鹹菜”誕生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同時,也逼迫人們在麵食上顯盡神通,所創造出的花樣之繁多,專門建一座博物館都不為過。最終成就名揚天下的“山西面食”。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還有,溫室大棚發明出來之前,交通運輸也不夠發達,人們在冬天裡很難吃到新鮮的蔬菜。最多就是往地窖裡儲藏一些大白菜、蘿蔔和土豆。

可是漫漫寒冬,怎麼才能滿足身體對維生素的豐富需求?

鹹菜,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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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菜、蘿蔔是最常見的原料,另外也有大白菜、蒜薹、黃瓜等。

我家做最多的是芥菜。芥菜在每年陽曆7月底8月初種下(三伏天),到“霜降”時節收成,也就是土地上凍之前。父親說,那時候的芥菜最好吃。

山西長治遊子吟:漂泊的鹹菜

鹹菜罐

選取個大、飽滿的芥菜頭,清洗乾淨,切成細絲,晾至半乾,鍋裡放油,蔥、姜、蒜、花椒、幹辣椒爆香,炒熟、炒香裝壇,根據自己習慣放鹽調味,封蓋,置於陰涼避光處。一星期之後就可以開吃。

但是,長大後看到報道說,鹹菜亞硝酸鹽超標,對身體不好,所以建議10天以後再吃(味道好,亞硝酸鹽含量也變少)。

真正到吃的時候,會發現鹹菜真是“萬金油”一樣的存在。

用乾淨筷子夾一碗,一滴香油,一勺醋,攪拌均勻。早上配饅頭、中午配麵條,晚上配湯麵。甚至一兩碗米飯,也能被鹹菜的酸爽,輕鬆征服。

印象最深的一次,家裡桌子上放一碗鹹菜,滿滿一碗。發小蛋孩來找我玩,我說出去也沒意思,就在家看電視吧!他說好,並順手拿了雙筷子,開始邊吃邊看。

沒過多久,我再看他面前的碗,已經見底,一大碗鹹菜,被他,不就任何東西的情況下,全部吃完!我問他鹹不鹹,鹹菜都能吃出紅燒肉的感覺!他哈哈一笑,說自己也沒注意,一不小心就沒了……

小時候只沉迷於它的味道,沒想過為什麼,後來上學才偶然得知:蔬菜發酵會產生大量乳酸菌,乳酸菌進入體內能夠促進腸道蠕動,也就帶來人們胃口大開。和酸奶開胃是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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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家裡有鹹菜、芥菜疙瘩、黃菜(芥菜葉+頭做成的酸菜)、老黃菜(白蘿蔔做成的乾性醃菜)。

山西長治遊子吟:漂泊的鹹菜

芥菜疙瘩

早上用黃菜炒黃豆芽,能吃仨饅頭,換成別的菜,最多吃倆。

下午和小夥伴去鄰居院子裡,趁大人不注意,偷他們晾在席上的老黃菜,塞滿嘴巴和口袋,一聽見風吹草動,便一溜煙往外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相視一笑,慌忙把嘴裡的老黃菜嚼嚼咽掉……

後來啊,有了蔬菜大棚,物流體系也日漸發達。家裡沒了老黃菜、沒了黃菜、沒了芥菜疙瘩。就剩鹹菜一樣,還是在我和我姐每年的強烈渴望下,得以倖存。

人們用新鮮的蔬菜替代對健康不利的醃菜,怎麼想都是好事。可我一旦味蕾發作,想起它們的味道,心裡還是一陣酸澀。

情感上來講,這是一種背叛。味覺的記憶,發作起來的難耐,是對我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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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承認,人有根,口味有根。

三毛寫詩: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朴樹唱歌:

天真得像動物。自然得像植物。

我很多時候就想,人類屬於動物,但本質上還是植物,有根的植物。

我們出門在外,“故鄉”不是什麼空泛的概念,也不是費翔歌裡唱的“故鄉的雲”。它就是真切、具體的味道,一口醋、一碗麵、一片肉、一罐鹹菜……它們與對父母、親人的情感雜糅在一起,經年累月,長成綿長、發達的根系,牽引著我們,羈絆著我們,走到哪裡,都無法割捨。

同時,一吃到它們的味道,便心中安樂,腳下沉著。

漂泊的鹹菜,漂泊的人。拿起筷子,多吃一口,就回到了家。

注:

更多內容見公眾號“張龍傑啦啦叨”

參考:

1。 朴樹歌曲《好好地》

2。 三毛詩作《如果有來生》

3。 《潞安府志》

4。 《百度百科-鹹菜》

5。 作者父母講述:鹹菜製作流程、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