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皖南人常吃的冬醃菜有蘿蔔瓜、捋菜和衝菜。

蘿蔔瓜是蘿蔔醃成的,捋菜、衝菜是雪裡蕻和白菜醃成的。制醃菜的時間要把握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遲,最好在降過一兩場霜後。

霜在夜間降下,靜悄悄覆在瓦上、光禿的樹枝上、莊稼地和空曠的田野上,薄白的一層,像柿餅外面裹著的糖粉。太陽一出,霜就化了,變成細細的水珠子,很快就消失,也不知它是升上天空還是鑽到什麼地方去了。莊稼地裡的那些蔬菜——白菜、蘿蔔、菠菜、雪裡蕻,經霜之後立馬變甜,這是很奇妙的事,讓人懷疑那些白霜果真就是糖粉,一經融化,被菜蔬大口大口吞進身體裡了。

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經霜後的蘿蔔可以當水果生吃,尤其是蘿蔔心,津甜爽脆,味道不輸於梨。切成薄片的蘿蔔煮湯吃最鮮美,切成細絲用醬油炒著吃也不錯,不過這樣吃法只能是上凍前——蘿蔔的水分太足了,當氣溫低至零下,河裡的水結了一層厚冰時,蘿蔔體內的水分也會凍住,使蘿蔔壞掉。壞了的蘿蔔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在刀板上切開,就會發現裡面已是面目全非,不能再吃。於是在鄉下,蘿蔔收穫後大多醃成了蘿蔔瓜,這樣可以吃上小半年,吃起來也方便,開啟陶罐,移開壓在上面的石頭,抓上一碗,也不用下鍋炒,講究些的澆幾滴麻油,略拌一下,就可以擺到飯桌上去。

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下霜的日子都有好太陽,也有風,風把天空打掃得乾乾淨淨,藍得像剛染出來的綢布,光滑清澈,這樣天氣做冬醃菜最好,把收回來的蘿蔔白菜雪裡蕻在河裡洗淨,瀝乾水,然後在太陽地裡擺上兩條長板凳,架起大竹匾,把刀板放在竹匾裡,人坐在竹匾跟前,蘿蔔白菜也堆在跟前,堆成小山,等著人用刀切。

過去的人家通常有七八口人,這麼多人吃飯,冬醃菜就不能做少了,光是切菜就得切上小半天。蘿蔔要豎著切成瓣狀,白菜要斜著切成絲狀——做衝菜只要白菜的菜杆,餘下的菜葉要麼餵豬,要麼和雪裡蕻一起醃製成捋菜。

切菜是家中女人的事,鄰居家女人有空也會端著刀板過來幫著切,到了鄰居家做醃菜的日子,這家女人再過去幫忙。女人們湊在一起總是話多,手裡忙著,嘴巴也閒不下來,交流彼此做醃菜的經驗,說家裡雞毛蒜皮的事,少不得要抱怨幾句,然後再說說張家長李家短的閒話。說閒話時音量會降低,怕旁人聽見似的,要麼把切菜的刀停下來,身子傾過去,脖子伸得老長,附到對方耳邊,唧唧咕咕好一陣子。

蘿蔔和白菜杆切好後要攤在竹匾裡曬上兩天,太陽下山時也不用收回家,就讓它們露天放著,吸收夜氣,這樣醃出來會更好吃。醃捋菜的雪裡蕻下河之前已曬了兩個日頭,洗淨後不用再曬,也不用切碎,晾一下就可以醃製了

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捋菜是太平方言的說法,用普通話說就是酸菜。醃捋菜得用腳踩,是力氣活,先在半人高的瓦缸底下灑一層粗鹽,碼一層菜,再灑一層粗鹽,碼一層菜。每碼一層都要用力踩,把菜汁踩出,把鹽踩化滲到菜裡去。如此一層一層地碼,一層一層地踩,高度升至瓦缸胸部時,便可停下,搬幾塊扁而光滑的大石頭壓上去,將踩好的捋菜壓得嚴嚴實實。

踩捋菜是家裡男人的事,最好是有一雙汗腳的男人踩,據說這樣醃出來的捋菜脆生生,味道也特別鮮美。若是換了女人來踩,那捋菜很快就發酸,吃一口,牙幫子都要酸得掉下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可能是女人的腳力不夠,沒有把菜踩透,或是別的無法解釋的緣故吧。

我家醃捋菜很少用雪裡蕻,只用白菜,奶奶在世的時候,家裡也只有五口人,不用特意種雪裡蕻來醃,把地裡吃不掉的白菜醃上一缸,再醃一罐蘿蔔瓜,一罐衝菜,就夠整個冬天吃的了。

切好的蘿蔔瓜和衝菜在日頭下曬著時味道很好聞,那味道是陽光和植物相親相愛、相互滲透後散發的,靜謐又樸素,恬淡又濃郁,聞著很使人安心。

日曬夜露兩天後,蘿蔔瓜和衝菜就可以醃製了。和醃捋菜不同的是,除了鹽之外,醃蘿蔔瓜和衝菜還需要新增別的輔料,要有磨得細細的辣椒粉、八角粉,還要有黃姜白蒜,再備一些炒熟的黑芝麻。

黑芝麻是拌在衝菜裡的,醃好的衝菜光是聞著就很香,有人乾脆就叫它香菜。

徽州味道,皖南冬醃菜

在鄉村,整個冬天差不多就是這些醃菜當家,上頓下頓,餐餐離不開。有了這些冬醃菜,即便是大雪封門也不用擔心沒菜吃了,去後院的大瓦缸裡掏一棵捋菜,放進豆腐、山芋粉絲,咕嘟咕嘟燉上一大鍋。要麼在陶罐裡抓一碗衝菜,把豆腐乾、冬筍切成絲放進去熱炒。衝菜和捋菜燉排骨也很好吃——不,是太好吃了。醃菜的鹹香和肉的葷香融合後,彼此襯托、相互彌補,製造的香味使人滿口生津,無法抵擋,簡直是非吃不可。不過這種吃法太奢侈,平常的日子很少有,只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個夠。

說來也怪,平常的日子裡最盼的就是能吃上葷腥魚肉,而到了過年,滿桌子葷腥魚肉時又吃不下了,家裡的老人把這叫做年飽,為了能吃下飯,就仍是端一碗醃菜上來,聞著醃菜的味道,滿脹的肚子突然就空了,變得飢餓,胃口一下子開啟。

春後,天氣轉暖,沒吃完的醃菜酸度迅速提升,彌散出發酵過度的味道來,這時就得把它們從瓦缸壇罐裡撈出,瀝去水分,日頭下曬乾。曬乾了的醃菜仍可以做菜吃,嘴巴寡淡無味時,抓一把慢慢嚼著,也是很有滋味的。在過去物資匱乏的日子裡,每一樣食物都被人們珍惜著,巧妙地享用。而如今,物質相對豐富的當下,食物反而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珍惜了,被反覆挑剔,大量浪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