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奴是古老的東方文明的惡傷?

作者:劉宏宇

閹奴是古老的東方文明的惡傷?

宦官、寺人、太監……普遍的世俗認識中,這些詞彙,似乎都是在指同一類人,就是被閹割的男人。

這個認識,比較粗略。其實,這些詞彙所指的人,是有些不同的。

寺人,通常指被閹割的男人;有可能是有職務的“驅吏”(奴隸身份),也有可能是處於僕從地位的神職人員,也有可能是自由人。

宦官,概指專門服務於皇家、王室、頂級貴族的職能人員,奴隸身份,但其中有比較個別的一部分,不一定遭到閹割。

太監,是明代以來的稱謂,籠統講,是個官職,只由被閹割的宦官擔任。不是所有被閹割的宦官,都可以稱“太監”。

至清代,宦官這個詞彙,跟老早就消失了的“寺人”一樣,進了垃圾堆,所有被閹割的“宮奴”,都被稱“太監”。

太監也好,宦官也罷,無論有怎樣“專權”、“弄權”的特例,本質上,這類人,都是被剝奪了獨立人格的奴隸;由於他們是被閹割的男人,又可統稱為“閹奴”。

閹奴是古老的東方文明的惡傷?

(一)古老、殘忍、悽苦的東方惡傷

閹奴,作為“制度化”的現象,應該是東方的特有。甚至,有很大可能,是古代中國的特有。由可以作為參照的資料,可追溯到的“起源”,最晚也是始於商朝中期(公元前十四~十三世紀)。

在世界其他古老文明中,幾乎找不到能完全對應的留痕,更沒有作為制度沿襲數千年、及至近代的第二例。中國周邊一些國家、部族,在一定歷史階段出現過的類似狀況,差不多都可以歸為“輻射”。

正如所有早期文明都有其獨特、耀眼的光輝和成就,差不多所有古老文明,也都有表徵各異的晦暗、野蠻和殘暴。

將男子閹割、變成所謂“無性人”、用作“耗材”式奴隸的閹奴制度,就是我們民族為主所形成的文明之“惡”、之“傷”。它是文明的一部分,只不過性質上屬於“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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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其他諸多歷史現象類似,閹奴最初的產生,跟當時社會制度、人文理念、生產方式和關係、族群性格、生理因素、生活方式等等,都有關聯;其中有必然因素,也有偶然因素。

無論必然還是偶然,都可以認為,那應該只是某個較早期、較懵懂、較生硬時代的階段性現象。如果隨著歷史程序,像很多其他階段性現象一樣,沉入時光,成為永久的過去,那還可以說,這種“惡”與“傷”,更是歷史的侷限;但若如同我們從古來歷史獲知的那樣,一種以野蠻殘暴方式摧殘人的制度,被代代傳襲,以至長達數千年,那其中的“惡”與“傷”就很是深重了。被傷到的人、很多人,他們的境遇,就成了一部飽含悽苦的編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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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閹奴最初的三大源頭

從人員構成講,最早的閹奴,大體來自3個源頭:戰俘、流民、家奴後代。

戰俘和流民,不一定都是奴隸身份,也有自由民,甚至有的還是貴族或貴族後裔。

看到過一些說法,講的是最早的閹奴,出現在商朝末年,是商的末世君主“紂王”和他的寵臣“費仲”一起攢弄出來的,用作宮廷中的奴僕。閹割,為的是不讓這些奴僕跟宮裡的女人發生齟齬。這個可能有偏誤。閹奴的產生,更可能是在比“紂王”時代早些的商朝中期。

也有些說法,是講將男人閹割用作奴隸,並不全為著“無性”的需要,而還有使其變得懦弱、無力,從而弱化暴力抵抗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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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似乎是有些道理,但細想想,也未必就紮實。為什麼這麼說,屬於生理範疇的話題,或在另外的篇章裡聊。本篇,主要說說閹奴最早出現的故事。

就叫作“故事”吧。不宜視為“歷史”或者什麼更嚴肅的東東。

最開始,就是大約公元前十四、十三世紀商朝中期那時候,源自戰俘、流民和家奴後代的閹奴,在變成閹奴的緊前,大致是兩大類的身份,一是勞工,二是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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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由戰俘和流民構成的勞工變身閹奴的血淚根由

商朝,亦稱殷商,是我國曆史上典型的奴隸制朝代。在其中期,青銅鑄造業長足發展,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經濟和產業格局,掌握青銅鑄造技術關鍵的“商國”,逐漸形成相關壟斷,經濟模式由農牧混雜轉變為以青銅鑄造為核心的工商業形態,贏得巨大利益的同時,武器裝備也比周邊眾多邦國、部落、部落聯盟,先進了很多。

在這樣的態勢之下,殷商,作為核心國家(史籍稱“天下共主”),出於維持和促進生產、鞏固和增進地位的需要,呈現強烈擴張性;透過對周邊的戰爭,迅速膨脹為原始工商業的奴隸制帝國。縱觀我們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可以說,殷商帝國鼎盛時期(武丁中晚期起始的將近百年),是作為中心政權,唯一“以武立國”的時期(秦也是以武立國,但其階段,尚未取得中心政權的地位)。

對外武力擴張,對內高壓統治,是所有“帝國”的特徵。殷商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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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達的青銅產業及其技術壟斷,有力支援了擴張戰爭;愈演愈烈的擴張戰爭,需要源源不斷的武器和裝備;兩下相遇,構成帝國政治經濟的“鐵血迴圈”。大量戰俘,被充作勞工,強迫勞動在最艱苦最危險的生產環節上。被戰爭禍及、流離失所的人越來越多,其中大部分都被“抓壯丁”,成了勞工。稍許不同的是,戰俘的勞作,帶有明顯的懲罰性。那時候講究“人祭”、“人殉”。對戰俘來講,能夠去從事帶懲罰性的艱苦勞作,至少還能保住性命。對於流民來講,去做勞工,很多時候,也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選項。

青銅鑄造,是很艱苦也很危險的工作;有些工種,勞動環境是超高溫的,有些工種,又需要勞作者長時間耐受低溫,比如浸泡在水裡。別說“勞保”什麼的,就是最基本的安全和健康,都毫無保障,特別對戰俘,差不多就是死亡勞作。

勞累、肉刑、飢餓、高溫、低溫、高溫低溫頻繁交錯、衛生條件等於零……等等這些今人難以想象、無論如何無法接受的境遇,在當時的勞工而言,屬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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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惡劣的常態之下,難免病患叢生。其中就有不少人,生了相關生殖器的疾病,不僅痛苦不堪,更連其他疾病所能得到的潦草關照,也沒有,處於任由發展的危境。再加上衛生條件極差(很多勞工只有一身衣服,從來不洗不換,更有不少衣不遮體甚至只能裸身)、病患部位易感染,不少人都死於生殖器相關疾病。

當這種現象形成規模,構成災難性效應的時候,在那個毫無人權可言的年代,對那些被剝奪了人格的奴隸,統治者、管理者,想出了從源頭根治的辦法——閹割!

把容易患病的器官索性割除,就不會生病了。

這個是闌尾炎的應對方案來著!

可在那時,就會為著保住一份勞力,施加於男人的根本!

很快,閹割勞工,由治療性措施,變成了預防性措施,就是並沒生病,而為了避免生病,直接先閹割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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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分不幸的蒙難者當中,有一些最終活了下來,而另外的大多數,以及因患病而被閹割者,基本都死亡了,且比患病不治,死的更快!僥倖活下來的少數,也出現了乏力、多病、小便失禁等問題,很難像被閹割之前那樣,擔負沉重艱苦的勞作。

就是說,閹割這個辦法,失敗了!

活下來的少數大大喪失勞力的人,怎麼處置呢?

殺?得掂量掂量。畢竟,無罪而誅,跟勞作至死,是兩碼事。

能幹點兒別的力所能及的嗎?

近乎是出於廢物利用地,這些不幸被閹割的人,被驅使去從事體力要求不高的勞作。其中一些比較年輕、比較機靈的,就成了貴族的底層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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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開放粗率的“性”與孌童悲劇

那時候,還沒有後來的禮教,甚至在較廣大的平民、奴隸群體中,都沒有完整的婚姻制度。只有貴族及其後裔,才有姓,才有家庭這樣的生活環境,遵循跟後世相比顯得相當粗率的婚姻法則。野合、非婚生子女,多到“普遍”程度,甚至連“通姦”這個詞彙都還沒有。

那時候的“性”狀態,不多說了,反正拿現代眼光去看,基本就屬於無組織無紀律。貴族家庭之間相互通婚,但並沒有嚴謹、嚴格、具有一致性的規範,用來約束婚姻狀況下雙方的性行為。男人縱酒亂性,是現象級的;女人,特別是沒有婚姻的女人和有婚姻、自家地位高於夫家的女人,也——三俗點兒說——玩的很嗨。

更有甚者,同性之間,也沒有完備的社會化的約束性秩序。

孌童,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產生的歧變現象。

孌童是男孩子,男孩子會長大,長大了會想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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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不讓心愛的孌童發生這些變化,主人會去想把他們永遠留在身邊,就像大多數統治者都夢想長生不老一樣。

閹奴出現之前,孌童的主人,會採取更殘暴的方式,實現期望。具體講,就是以一些特別的、他們認為可以保留肉身甚至封存靈魂的方式,讓孌童“長存”。比如,以不破傷的方式,將孌童殺死,然後往屍體裡灌注大量天然汞(水銀);又比如,將剛剛殺死甚至還活著的孌童,用原型鑄就的銅殼封存,做成真人核心的塑像。

孌童絕大多數都是奴隸,其中相當比例,是主人家裡家奴的後代。

這就是前面說的閹奴的3個人員來源中的“家奴後代”。

閹奴的產生,使得戀童癖的貴族們,發現了留住孌童的新解決方案——閹割。

閹割了,就不長鬍須、不想女人了,也就可以更久地用來享樂了。

幾乎同期,為防止家裡女人跟男性僕從亂搞,一些閹奴,從最底層,被扯進了主家的內幃,專門伺候主家的女子。這樣,不僅防範了男女亂事,連女-女的問題,也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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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最初時只是風氣不是制度

在上面講的閹奴開始出現的殷商中期,及至殷商晚期,閹奴的出現和“使用”,不管波及多廣,都也還是“風氣”,並未形成制度。

隨著時光推移,殷商帝國走向衰敗,貴族各自為戰、窮奢極欲,閹奴現象也就愈演愈烈。

老去的閹奴,除非萬幸地得到主家垂顧,是根本沒有任何保障的。

當然,由於生理、心理雙重的摧殘,他們中的大多數,也並沒有多少壽數,談不到晚景。

個別活的結實的,尤其其中比較聰明、有點兒文化的,運氣好的話,會被跟主家走得近的神職人員用為助手,稱“侍神”。有一種說法認為,“寺人”之謂,就源自侍神的閹奴。

神職人員的工作場所,謂“神肆”、“肆”。肆、寺,有說古語裡是相通的,甚至說“寺”字是“原字”。

這個無考,但想想,可能靠點兒譜——寺,後來專用於指代佛教場所了。但之前,有可能是指代敬神、侍神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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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這樣,不敢說。

比較敢說一點兒的是,的確有一些閹奴,在崇尚巫鬼、占卜成風、祭祀活動虔誠且頗具規模的殷商,由於人手的需要,躋身到了神職人員(祝師)身邊,成了神的奴僕。

他們沒有後代、沒有情慾、地位低下,很容易馭使。

他們飽受磨難、身體殘缺、滿腔血淚,更會寄望於死去後的新生,或許比一般人,在對待神的問題上,多一分虔誠。

據說,推翻了殷商帝國、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天下共主的周王朝,在其最初立國的時期,是想要禁止閹奴來著。但遭遇了比較大的阻力,於是就做了規範,只允許祭祀場所和王室(天子家)很有限地保有這類人員,擔當服務功能;併為這類人設定了一定程度的生存保障;就連那個本質上就是摧殘的殘酷而危險的“外科手術”,也被賦予了一些規範。

究竟是不是這樣,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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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的確,足週一朝,八百年間,能夠在史料典籍中找到的“寺人”、宦官,是很少的。寥寥可數被記錄的,還差不多都在規範以外。比如:春秋時晉國的“寺人披”,是晉國人;晉國是諸侯,按周朝有關規範,能不能擁有閹奴,是要打問號的。真正“為禍”,見諸史冊最突顯的,僅兩人:嫪毐、趙高。都是秦國的。其“為禍”,也都是在周王朝壽終正寢之後。其中嫪毐是否被閹,史籍存疑。趙高被猜測是“戰略間諜”。真是的話,其“為禍”,跟閹不閹,該是沒太大關係。

閹奴作為群體,走上歷史舞臺,是漢朝以來的事了。

如果在漢朝初年,統治者能夠廢黜閹奴制度,保不齊可能就此打住。

究竟什麼原因,使得漢朝不僅沒廢黜這種殘酷野蠻的制度,反而將其放大,是另外一個值得探究的話題。

再以後,也許是因為將近四百年的漢朝,給後世形成太大慣性,偏我們又有著特別願意因循過往的民族性格,閹奴,這個古老的惡傷,才很不幸、很醜陋地,被一朝朝一代代地,綿延到了很長久的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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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夏衍杯優秀電影劇本”獲獎者。